是日,放勋在从前的生命中从未感受过如此大喜大悲的起伏。他忽然觉着很累,很厌世,很想逃离一切去寻一个深山老林中隐居修行。他自初梦偏房回自己厢房的路上,望着蓝天下自由翱翔的鸟雀,心中竟生起一丝羡慕之感,做鸟雀多好,无情思之忧,无官位之扰,终日饱暖睡眠吟唱便好,一生便如此过去了。
他正在花园中出神,却听远处一串盔甲碰撞的冰凉之声传来,不时,那侍卫已是近身眼前,单膝跪道:“启禀侍御史,上头拨派下来调查孙利一案的官吏已在正厅待命,听候侍御史吩咐。”
放勋笑笑,打起精神道:“好,我随后便来。”又回眸朝那花丛深处的屋舍望了望,初梦的偏房已是瞧不见,但他清晰记着那方向,如那百来个辗转反侧的夜,他望着她身处的方向,涩然淡笑。
司马熠到底对放勋不薄,指派给他的皆是干练的精兵强将,且无一人与王侯派之人有所牵连,可谓是忠心耿耿为他效忠办事。
一眼望去,正厅中落座将领六人,一身银鳞盔甲盔甲彰显各自武将身份,这班人个个身形魁梧,照相貌来断大抵三十又余,皇帝选定此年龄段之将领辅助放勋办事也是用过心思的。一众将领见放勋来了,“腾”的一声肃然起立恭敬行礼,仪态如松,放勋颇是满意,道:“诸位将军不必多礼,陛下虽点各位将军辅助于我,但应是放勋向诸位讨教。此案涉及权贵之重之广想必无需放勋多言,今后便是我七人七星连珠,团结一致,相互扶持,同仇敌忾,以求为陛下分忧,为大晋铲除邪佞。”
“属下愿追随侍御使,为陛下分忧,为大晋铲除邪佞——”
放勋虽是年少公子,初来乍到,但在驾驭这班年长手下时毫不怯场,威严自持,叫人信服,而后他思路清晰地布置了调查任务,兵分三路,二人一组,相互监察,一路追查孙渊一线,一路追查北境一线,一路追查密函一线。
人虽是派出去了,可放勋心中还是无法安定,新官上任,自然是要放三把火的,这火是放给上头的人看的,可切实对此案有多少助益,便是另一个问题了。放勋望着这班将军雄赳赳气昂昂奔赴外头各自行事的身影,心中隐隐觉着是徒劳的无功而返,若需切中苏之受刺一事的要害,有一个人,他绕不开。
“扶瑄。”放勋立身扶瑄书房门口时,扶瑄正在里头看书,如瀑般的清蓝色缎面袍子披散在他周身,踞坐稳稳如钟,听了那句放勋唤他的名,神色仍是怡淡闲畅,似心中已有预料他回来寻自己似的。
“扶瑄。”放勋收了前时与他针锋相对时气场,只沉声道,“扶瑄,我知你手中掌握了些孙利暗杀苏之的罪证,否则你也不会朝此方向施计谋划,事已至此,可否将它交给我?”
扶瑄抬起眸子,那眼神与声音同是冷酷无比:“你觉着,你有何颜面来此叫我把罪证交给你?”
“如今我是苏之一案唯一水落石出的契机。”
“唯一?……水落石出?……的……契机?”扶瑄冷冷地咀嚼着这厚颜无耻的几个字。
“事情已然抖至了陛下面前,你再藏着掖着线索罪证对王谢而言毫无益处,,把它交与我,我还可为苏之报仇雪恨。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这般简单的道理你不懂么?”
“苏之的仇轮不着你来报。”
“我也是王谢世家之中一员……”
扶瑄将目光转向别处,轻蔑一笑,却是对放勋那句话最狠绝的回应。
“谢扶瑄,我劝你做事莫太绝,若逼得我倾向旁人,那对王谢未有一点好处?”
“哦?前时还口口声声是王谢世家中的一员,如今便拿王谢世家来要挟我?怎么,若我不将罪证交与你,你莫不成还要倾向司马锡一派去么?”
“王侯派与世家派,我总需得罪一派,如今是世家派总将我往外头推挤,莫以为我感受不出来。”
扶瑄双指捏起桌案上一只玲珑碧玉杯,温文尔雅,细细观赏,声音却仍是冷若严冬:“在你盗窃密函时,你已然不是世家一派中人了。”
“谢扶瑄,我是否是世家中人轮不到你做主,你说透了不过是未袭爵位的少年公子,才及弱冠,只是生养在陈郡谢氏罢了!”
扶瑄将那杯中茶饮尽,平淡道:“故而你觉着我有今日只是运气使然,是么?”
“不是么?”
“我口说是与不是,与你心中皆是同样,我又何须多费口舌呢。”扶瑄凝望着放勋,坚定道,“是与不是,时间会告诉你答案。”
放勋只觉心中一惊,扶瑄果真已不是从前阳光开朗的少年公子了,那个与他从前在花园中舞剑弄棒的谢扶瑄终究不见了,他在成长,他在成熟,却是可怕的,悄无声息的。
“扶瑄,我们做笔交易如何?”
“你凭何认为我会与你做交易?”
“我知你不贪图功名利禄,但有一人,你不会不在乎。”
“我警告你,不准动她。”
“我不动她,相反,我会自动远离她。若你将孙利的罪证交与我,我交与陛下将孙利问罪,陛下必会赏赐我封地,待我为藩王后,我便回去自己封地,若非必要,不再涉足建邺。”
扶瑄心头一颤,他知此为不小的让步,放眼当今朝中,大多数藩王不愿去穷乡僻壤的封地生活,而选择在物资丰饶的建邺筑起各自府邸。扶瑄心中仍有些不信,以他同为男子的眼光来看,放勋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