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八月,伴着黄沙漫天飞舞,北境一下清凉了不少。旋风一起,那沙子便如细细砂纸般磨得面颊生疼。可北境的铠甲兵士们自然无惧如此如同瘙痒般的疼痛,百战生死曝疆场,抛头颅洒热血之事已成了家常便饭,兵士素来训练如此,倒也习以为常,而不堪重负的是他们心里慢慢浮现的变化。
疲乏与饥饿如野棘藤蔓在心头不断地恣肆地生长。
经历数月浩劫,晋军损耗颇重,后方建邺都城经历累年门阀斗乱已耗尽心力,此次迎战征讨亦算是倾囊而出,如今,已到了心中痕痒难耐的紧要时刻,进一步许是开阔天空,退一步许是万劫不复。
去上回一战已隔了将近一月之久,鲜卑大抵亦需韬光养晦,只按兵不动,而晋军亦是真的疲乏了,在苏之再次负伤后,军中明显可感受到一股消极的情绪淡淡蔓延,先前那班义愤填膺的兵士在光阴的消磨下渐渐变得麻木,更甚变得沮丧,苏之心中有愧,便加紧康复治疗以为军中将领兵士鼓舞信心。
那施药疗法每每需要撕开那新长好的血痂,敷上新药糜,因是太疼,军医顾念苏之痛苦只每日进行一次,而苏之却自言要求一日三次,如此便可好得快些。军医不忍,又拗不过苏之,便只好应允了他。每每治疗时,苏之都疼得蹙紧眉头,然他一声不吭,唇齿颤动,闭目默默隐忍,只许薄汗缓缓凝做汗珠自额上淌下来。
在这人心惶惶不安的八月初始,苏之终于盼来了他本已深信不疑的捷报。
孙利于军中就地正法!
这消息一来,军中只炸开了锅。本就着长河落日圆,嚼着干馕饼聊以充当晚膳的兵士们一下来了精神。那晚风清凉飕飕,更添了几分清醒。军中势力划分已是明晰,自然这消息一来,世家那派的拍手称快,更要大宰牛羊庆贺,而王侯那派便如遭了晴天霹雳,一名孙利手下的小将领,因说是见惯了生死大场面的,可在那刻却是双脚发软尿了裤子。
“我本以为是需数月的!”苏之去到李将军帐中,李将军本亦是要去寻他。
李将军早已是按耐不住腾身而起:“如何回事?我听闻是通州王家一名名唤王放勋的公子将孙利定了罪,这……谈何容易啊!且不说他本是名不见经传的少年公子,如何叫司马锡退让,但说这建邺离此地相去万里,他纵然有通天的本事,又如何来此取证……那孙利前时做得天衣无缝,军中调查许久毫无进展……”
“李伯父莫急。”苏之面上是弱冠少年难得一见的成熟稳重,“此事细末我一一与伯父道来。”
帐外天色暗淡下来,凌厉的北风刮得帐子呼呼作响,那些漏进来的烈风扑得油灯忽明忽暗。李将军悉心听着,苏之说得字字清晰而肃然,那油灯的火焰在二人瞳仁中悦动着,李将军听罢,仍是惊叹:“可……将孙利治罪,难办之处实则在于司马锡,这少年公子,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如此有勇有谋,如此一来,王谢世家在朝中威望倒是增益不少!”
苏之凝着那跳动的火焰,目光深幽:“我估算着大抵是证据确凿,司马锡无从抵赖,便只好弃车保帅,不再干涉。”
李将军道:“下回若再行如此险招,你定要与我说!”
苏之忙欠身道:“第二回负伤为求效果逼真,暂时委屈伯父了,请伯父恕罪。”
正说着,二人却见余光所及处那门帘由人从外头一把掀开,一股劲风一下呼啸着灌入。此在军中最高统帅李将军帐中,将军们若有事禀报也需叫门口士兵通传,得应允后方可入帐内说话。那门帘子一起,李将军只惊了一跳,苏之却只轻瞥了一眼那厚重的毛毡门帘,旋即,他心中预判的那嬉皮声音自门口传来。
“李将军好,王将军好!”蓖芷兴高采烈的神色全写在面上,虽北境入夜有些倒寒了,但他心情无比愉悦,仍敞着衣襟无惧风沙。
“你唤我王将军可当真是折煞我了。”苏之故作不屑道,“下回进帐来应要通传,知道么?”
蓖芷故作卑微,连连作揖:“李将军,王将军,小人一时糊涂,饶了小人这一回罢!”
李将军回了个礼:“不碍的不碍的,蓖芷公子,可是建邺城中有何消息?”
蓖芷朝苏之得意一笑,抖了抖衣袍上的黄沙,道:“是呢,想必二位亦知了,孙利在军中就地问斩一事,我便是奉王谢之命来监斩的,照理说,监斩之人应是主理此案的王放勋,但他择日便要去所赐封地南广郡了,吉日所限,便不能来,故而我替他来了。”蓖芷说着便潇洒一坐,“叫我说呢,他目的已是达成,对此监斩之事又无兴趣,与我们可是不同,他不来正好,我可是巴不得来瞧呢!”
苏之训道:“你起来,李将军帐中岂容你放肆?”
李将军笑道:“不碍的,蓖芷公子长途跋涉,确是劳累,歇歇无妨。”
“李将军不知,蓖芷他可是个泼皮猴儿,不可总惯着他,将他惯得目中无人了。”
蓖芷起身道:“这话我怎愈发听着不对了?”
苏之正色道:“长兄如父,你懂不懂?”
“好你个王苏之,我当你是兄长,你竟想做我父亲!”蓖芷说罢便嚷嚷着佯装要打苏之。适逢孙利一案了结,算是喜是一桩,帐内气氛自然轻松,李将军便笑着观望,望了半晌蓖芷蹿跳着,蓖芷却急了,只嚷着:“李将军,你怎的不拉住我呀?”
李将军笑道:“我倒是挺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