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起头,惊喜地望着可汗。
“我在这里,作为大伯和可汗,衷心祝福你们!”可汗微笑道。
“谢大汗!”我谢过大汗,奔出帐外。
亚力卜南边的草地上,我、雷萨里特、乌力吉、杰姆斯、者耶,还有其他20个库吉特勇士正在眺望着残阳。
而我的思绪,飘回到前一天的哈尔玛郊外,赛加可汗的大帐之外。
我素知赛加可汗大度能容,但也明白一定是有人在赛加可汗面前保了我。在帐外稍加打听,便有一位可汗侍卫官告诉我,是元帅在可汗面前,劝说大汗不要杀我。
我沉默良久。
侍卫官回到了他的岗位,而我默默走进了那颜博虏剌的帐篷。
元帅见我进来,眼睛一亮,站起来微笑道:“你不会是来向我说永别的吧?”
我双膝跪地,说道:“元帅对我恩重如山,学生没齿难忘。此恩难报,但只要元帅开口,学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呵呵,言重了!”那颜博虏剌上前搀扶我,说道,“快起来!”
元帅扶我坐下,我紧紧握住元帅的手,说道:“元帅,自从我进入汗国政坛以来,您就处处帮扶我,指点我。大敌当前,又托重任于我,使学生有机会扬名立万。学生有难,元帅在大汗面前保我。此恩何以为报?库吉特人知恩图报,请允许我做您的门生,叫您一声导师,让我为您效犬马之劳!”
“好的,好的!呵呵,腾格里保佑你,我的孩子!”元帅开心地笑了,发自内心的笑了。他额上的皱纹都荡漾着笑容。这笑容,真实而慈祥,就像毡房里的老阿爸看到自己茁壮成长的孩子一样。
我望着导师,说道:“那么,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那颜博虏剌的笑容渐渐退去,转变为了怀念的神情。我看到他的皱纹拧成了一团,如同草原水泡里搅在一起的泥鳅。
我天生善于察言观色,这一点迥异于其他的库吉特人,这也让我在汗国的官场上更加应对自如。而眼前元帅神情的变化,不由得让人担心。
“导师,您不舒服吗?”我问道。
元帅长舒一口气,额上纠缠的皱纹也慢慢平铺开。他开口说道:“孩子啊,你知道吗?你的祖父铁穆耳王爷对我兄弟四人有知遇之恩,是他老人家提拔了我们;而令尊曾经在维吉亚的雪原上,把我从死人堆里背了出来,又对我有救命之恩。你是带过兵的,也被别人提拔过,你应当理解这种感情。你老师年纪大了,想安安心心的去见腾格里,恩人之后,怎能不尽心力。况且……”
回到军中,我草草把事情的经过大概讲述了一遍,就带着人马出发了。在此之前,昭那司图的猎隼带来了他的信,他已经将娜仁带出罗多克,约好在亚力卜之南5里的一棵巨大的枯树下见面。
一天后,我立在马上,眺望着夕阳。
一位骑手正躲在那棵枯树下,拉着马头琴,伴着悠扬的琴声,用沙哑的嗓音,吼出苍凉的歌声,映着如血残阳,如同一头受伤的独狼,在唱着自己的悲歌。
“马儿追逐着草场呀,野狼追逐着马儿;勇士追逐着野狼呀,套得野狼送给姑娘。人家的姑娘做新妇,为什么呀腾格里,我的姑娘去远方?为什么呀腾格里,你要让我孤独走四方?”骑手唱道。
听到这首歌,我心中掠过一丝不快。库吉特人一生都在战斗,不怕天不畏地,却迷信得很。我知道,那是因为库吉特人的生存环境太过严苛恶劣,不由得畏惧起命运来。
我没有苛责他,因为我知道他可怜。说来奇怪,有的时候,库吉特民族是最凶悍的民族;有的时候,却又变为了最有同情心的民族。这位骑手名叫鄂乐,十个月之前还是库吉特汗国的通缉犯,在过去的55年岁月里,他被称为“德瑞法厄班的鄂乐”,从萨吉彻堡的山下到艾车莫尔再到图尔加之间的广袤平原上的猖獗盗匪,有接近半数是出自他门下,有人开玩笑说,他缔造了一个“响马汗国”。在响马的口耳相传中,他是一个身高数丈,力能扛鼎的力士,但我几个月前看到他的时候,他只是一个精瘦、沧桑的老头,数茎银须贴在面庞的肌肉上随风飘扬。
那时我正在乌鲁达那招贤纳士。那是暮春之时,那是劲风吹过,草原上遍地牛羊的时节,有一天,他出现在我的领地上,登时引起了手下将士的紧张,数十张弓弩对准了他,因为他刚刚手刃了一位维吉亚王国的亚罗格尔克国王的堂弟萨斯基波耶,二十人干掉了萨斯基300人的精锐卫队。面对这些蓄势待发,可以将他射成马蜂窝的弓弩,他只是发出如同拉风箱一样“嘎嘎”的笑声,笑道:“那位年轻的大人,刀不是这么握的!”
二十多年以前,鄂乐是草原上首屈一指的富人,他的财富,全都是来自各场竞技大会的奖金,在那个岁月里,他是当之无愧的竞技场之王。26岁那年,鄂乐退役,回到故乡德瑞法厄班,娶妻生子,牧马放羊,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只到有一天,他到艾车莫尔去拜会朋友,回到家里却看到村子已一片狼藉,村民横尸遍地,其中也包括他的妻子和孩子。
他发了疯一般地企图拯救妻子和孩子的生命,可是他们的身躯早已冰冷。鄂乐从此开始了找寻凶手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