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辛东发现烟盒里的烟已经被自己抽光了。

录音笔里洛兮的声音似乎变得有一些沙哑,却还是那样的低沉和平静。

“叔,从那以后,在十多年的光阴里,我一个人在这人世的荒野中漂泊着,流浪着。”

“我跟着跑江湖的戏班子跑码头,一边跑龙套,一边求着班里的大角们学习唱戏,受尽了别人的白眼和欺负。我偷偷地跟身上有硬功夫的老师傅学功夫,大雪纷飞的晚上跑出去给人家买酒买菜。我拼命地攒钱,我想上学,想像正常人一样的出人头地,风光无限。”

“可是,那一切都是在白天的时候。”

“白天的我,就像是一棵被巨石压住的野草,因为在夹缝中受到了阳光的洗礼,知道了这世界还有温暖和希望。我努力地向上伸展着,冲撞着,拼命想把那压在头顶的巨石推开,想给自己创造出更多吸取阳光的机会。”

“于是,在白天,在每个人的眼里,我是那个开朗活泼的英俊男孩。”

“可是到了夜里,在无数个冷汗淋漓的梦里,我却又重新变成了那个亲手将妹妹推下楼梯的杀人凶手。”

“我开始越来越惧怕黑夜,因为那无边的黑夜仿佛已经渗透了我的灵魂。它让我时时刻刻都在回忆中煎熬着。”

“我已经没有办法让自己从过去那悲惨的往事中抽离出来,每天晚上,无论我睁眼还是闭眼,那几个丑恶的、淫*贱的男人面孔都会像走马灯一样在我眼前轮番出现。”

“开始时,我的眼前还是他们那些活生生的脸,慢慢地,在我的脑海里,他们已经渐渐变成了一个个血淋淋的尸体。没错!从那时候开始,我每天都在想像如何杀死他们中度过一个又一个不眠的夜晚。”

“他们已经长成了我心头又长又深的刺,让我喘不上气,连最轻的呼吸都会感觉到无法消除的疼。这些刺,不拔不快。”

“而且,我不仅要拔掉它们,我还要割掉那些贱人丑陋的罪根,让这些畜牲永世都断子绝孙!”

傅辛东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他能从洛兮渐变的语气中听出这个男生在讲述悲惨往昔时那强烈的愤慨与扭曲的灵魂。

是的,不得不说,这样的洛兮,便如同阴暗角落里一株怒放的罂栗花,美则美矣,却早经身带巨毒。

“终于,时光一点点走到了今年的某一天,走到了十几年前我发现莲莲被你那位道貌岸然的师傅欺*侮的那一天。”

“所有的仇恨和诅咒,所有的压抑与怒火,终于,让我在那一天拿起了复仇的刀。”

“你知道吗,在我的内心深处里,这么多年来,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师傅。”

“那时,我刚好接到了《归去来兮》剧组的私下邀约,由于叶归舟突然卧床不起,病在了黄山的宾馆,昏迷不醒。剧组正在天都峰拍摄的一场重头跳崖戏已经无法再拖下去,所以,他们在私下找到了我。”

“我答应他们去救急,于是,我在临行前的那一晚终于来到了你师傅的家,一个我已经在暗中观察了很久的地方。”

“说实话,叔,相对于后面那些被我干掉的人来说,你师傅的家的确是最难进的。因为他是个为人精细的老警察,身上也有着胜过普通同龄人的能力。不过,这些都难不住我,因为我已经准备得太久了,他日常的起居习惯,家里何时会有其他闲杂人等,如何能顺利敲开他的门,所有可能发生的,我都已经了然于胸。”

“于是,在那个本应是送奶员按月上门收奶费的日子,我用自己最擅长的模仿敲开了他的房门。”

“他不愧是个老警察,在我破门而入后发现异常的瞬间便试图反击和自卫。可惜,叔,他不知道,为了这一天,我已经准备了多少年!我又怎么会给他反抗的机会?”

“而他,毕竟已经是风烛残年的年纪,又怎么会是我这个全副武装、年轻力壮的复仇者的对手?更何况,他又哪里知道那个红着眼睛的我带着什么样的刻骨仇恨,那仇恨又给我带来了多大的力量!”

“我干掉了他,并且恶狠狠地割掉了那个玩艺儿,喂了郊外的野狗。叔,你知道吗,不管之前在梦境中曾经有过多少次这样的画面,可是当我亲手做掉了他之后,那种强烈的、甚至让人恐惧的快感像海啸一样向我袭来。那种感觉,让我亢奋,让我浑身痉挛般的激动,叔,你能体会我的感觉吗?”

“不,叔,你别生我的气……我知道,听我说这些,你一定是伤心的,难过的,甚至是半恼半愧的,对不对,叔?”

傅辛东用力摇了摇头,紧紧闭着的双眼没有睁开。只是他互相紧握的手指,已经捏得咔咔的响。

“叔……再之后,所有的一切你都已经知道了,我也不想再去给你讲那些千篇一律的杀人的细节,无非,就是我摆脱不了我的心魔,真的,那些多年来隐藏在心底的阴影,它们在每个夜晚在梦境中对我的束缚和暗示……叔,我真的无法抵抗。”

“叔,你知道吗?当我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在深渊中越陷越深的日子里,与你相遇的时候,当你深情的目光朝我轻轻投射而至的时候,我的心,也曾经像冰川顶上的积雪,被你温暖的爱和关怀融化了太多太多。”

“甚至有一度我曾经以为,大概上天已经宽恕了罪孽沉重的我,才会把这样一个温暖如阳光的你,带到我的身边,来融化我的阴寒,熄灭仇恨的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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