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来健康少病的独孤瑾玉那次也足足在床上虚弱地躺了八天。
后来,父亲责备姐姐不该带着他在僻静的地方玩,姐姐一言不发,只低着头愧疚地咬唇难过。
但他永远不会忘记,在无处着力的水池中,被另一双手紧紧拉住的感觉。即便口鼻间是无法呼吸的绝望,心底却有莫名的踏实感。
那次事情之后,独孤墨玉一直都有些畏水,他心里却丝毫未被留下阴影——甚至,在后来学会游水之后,他觉得自己很喜欢身体被浸泡在水中的感觉,每当他在水里闭上眼睛的时候,他就能记起那双稚嫩而坚定的手。
他想,他也绝不会放开他的姐姐。
即便,他的姐姐已经变了,他也舍不得放手,舍不得她痛苦,舍不得她在那张病床上萎蔫。
他的姐姐,原本就理应活得比他健康、比他灿烂。
——如果没有三年前那件事情的话,如果他没有那么自私那么冲动的话。
一切都无法从头再来。现在,他只能尽自己的全部力量去成全他的姐姐。
“王上,幂宛郡主前来求见。”
突然听得门外金公公的声音。
“我先离开了。”红衣女子警惕地瞟了一眼门的方向,片刻之间便消失于殿中了。
独孤浅玉稍稍敛神,对门外的人说道:“让她进来吧。”
只稍稍等了一会儿,门被人从外打开,一个鹅黄衣裙的少女走进房来。
“王兄。”
那少女进入屋中后,也没有行礼,只抬眼看向他,低声喊了一句。声音中带着几分担忧。
“你有什么事吗?”独孤浅玉有些疲倦地问道。
女子有些踌躇地答道:“我听说了这两天发生在宫里的事,实在有些担心你,所以来看看你。”
“你有心了。”独孤浅玉淡淡笑道,眼中略微对她表示了几分感激。
“王兄,你还好吗?”她忍不住直接问了一句。
幂宛郡主与独孤浅玉同岁,年纪也尚小,且又是他的表妹,故言语间也没有太拘泥于君臣之礼。
“我没事。”独孤浅玉淡淡道。
“可是……你的脸色还很差。”幂宛郡主犹豫了一下,又道,“而且,金公公刚才也与我说了,你今天好像不是很高兴。”
“金公公只是太关心我了,所以有些多虑,你不用在意他的话。我很好。”独孤浅玉安慰她一句。
幂宛郡主低垂着眼,忍不住说道:“可我现在看到你也觉得你一点都不好。”
独孤浅玉眼中掠过一丝黯然,却不忍让这个单纯的表妹担心,面上对她轻轻一笑,说道:“我只是因为先前的病,所以身子还有些不舒服。”
幂宛郡主犹疑片刻,终于还是问出口来:“是因为墨玉姐姐吗?”
独孤浅玉的目光重重一颤,没有讲话。
幂宛郡主眼里却已经了然了,不由有些忿忿不平地追问道:“又是墨玉姐姐,对吗?”
“她明明是你的姐姐,为什么不照顾你,反而总是欺负你?”
“她没有欺负我。”孤浅玉垂着眼打断了她的话。
殿内的灯光将他纤长的睫毛投影在眼睛上,使得眼睛里仿佛也染着一层抹不去的阴影:“是我自己的错。”
“不是这样的!你从来都是那么善良,肯定是墨玉姐姐的错!”幂宛郡主忍不住生气地喊道。
“不是……”
“就是墨玉姐姐的错,一直都是她的错……”幂宛郡主下意识地再度提高了声音。
“你不懂!”
独孤浅玉的脸上再度露出及其厌烦和自弃的神色来,口中忍不住轻斥她一句,打断了她的话。
幂宛郡主一时有些诧异,张着口却觉得无法再说下去。
温煦柔和的独孤浅玉何时对她有过这样的疏远和斥责?
可是,她确实不懂——不懂她的表姐和表哥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不懂独孤墨玉为什么总是苛待独孤浅玉,也不懂独孤浅玉为什么总是默默忍受、依旧那么纵容身为姐姐的独孤墨玉。
“王兄你好好歇息吧,幂宛先行告退了。”幂宛郡主终于放弃了劝说,有些失神地说道。
独孤浅玉这才心里生出一些愧疚来,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又觉得无话可说,便只道一声:“好吧。”
幂宛郡主眼中带着一丝颓败,终是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