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城的春天似乎已经开始了,虽然大家似乎都忙忙碌碌的,还不大觉得。
在北平人心里,似乎春风拂面、冰雪融化,都不能代表春天来了,但要看到院里的树木发了新芽了,才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春天可算是到了——”
北平的树多,从王府到民间住宅的院子,横平竖直的大道和深进的胡同,到处都是槐树柳树,然而北平人不爱这样的树,偏爱那果子树,枣子树、柿子树、蘋婆树,你简直想象不到北平城的树木是如何的繁密;大家小户,屋角,墙头,茅房边上,灶房门口,都有一株株地长大起来。
尤其是枣子树,旁的杨树,柳树,榆树都发了一点微微的绿意了,可就是枣子树,不能同它们相较,就是迟迟不肯发出芽来,就像张昭华院子里这三五棵枣树,叉着枝桠保持擎天的姿势,也不嫌自己身上光秃秃地没个绿意地难看。
张昭华就看着它们,想着昨日吃在嘴里的干枣儿的滋味。
“没道理是假死吧,”张昭华农村长了十五年,知道这树有时候会假死:“若不是移植的时候伤了根部,那就是有虫儿咬了它了,有的树就是娇嫩,被咬上一口就发了脾气,不肯在春天便宜了那些虫儿,要等到秋天才肯发芽呢。”
“枣树发芽晚,”高炽那里系上了腰带:“尤其是北平,约摸要三月了,你现如今如何能看得到?”
“果然是气候不同,”张昭华道:“我老家那里,也就是这时候,枣树都满枝绿了。”
他们走出门去,张昭华站在台阶上抬头望望天,嘴里高兴地“呵”了一声:“瞧这天儿,看着就爽朗!”
北平城冬天的乌云厚重,但是一旦褪去了,那天色就如同刚洗过一水儿的蓝宝,叫人看着心里头都振奋。也不必说“秋高气爽”是专指秋天了,似乎北平的哪个季节,都有秋高气爽这么个感觉。
“今儿虽然暖和,”钱嬷嬷过来给她戴上了毛棉窝,道:“但是春捂秋冻的老话儿还是要听的,总得到三月底了,才能褪下来冬装。”
回到了北平故乡的钱嬷嬷,好像连脸上多出的鱼尾纹都看不太到了,令张昭华感到惊奇的是,她身上似乎又多了明朗和跃然的气质,好像北平是她活力的源泉,也确实如此。
当然北平的感染力,不止在钱嬷嬷这个久别重逢的人身上体现,连带着第一次来北平的含冬、含霜两个自小长在南边的小丫头,也都觉得这个地方是真的好。问她是哪里好,就说:“就是瞧着开阔,不比京城堂皇壮观,但是不是我们原来想的那样是个粗鄙的地方。”
南京城是真的恢宏壮丽,这是张昭华亲眼见到的,北平城也是她拿自个儿眼睛看过的,这地方是格局大,但是没有精修过,一股子浑朴扑面而来,但是就是觉得大气,怎么说——其实南方许多地方有逼得人喘不出气儿的街市门户,非是为了别的,实在是人口稠密,不得不将居住逼仄起来,但是北平就好在大和阔上面了。
就拿这已经住了一个月的燕王府来说吧,它也许不能称之为府,甚至可以说是城中之城。洪武三年燕王受封,建造府邸的时候就改元大都内殿为燕山府,元朝的皇宫虽然被徐达遵照皇帝的旨意放火烧了,但是还是留下了许多砖石和未烧净的宫殿,而燕王府就修在元朝内殿隆福宫的遗址上面,往北就是元朝皇太后的居所兴圣宫遗址。
王府建了九年,直到洪武十二年才营造完毕。究竟规模有多大,一个月了才勉强算是把整个王府的角角落落粗略看过一遍的张昭华不由得感叹一声,实在是太大。
王府是按照宫室来建造的,像南京的宫室一样,但是是缩小版的。既然是宫室,就有宫墙,城墙高达二丈九尺,下阔六丈,上阔二丈,女墙高五尺五寸,城河阔达十五丈。宫城周围三里多,三百九步五寸,东西一百五十丈二寸五分,南北一百九十七丈二寸五分,所有的宫殿门庑,及四城门楼都用青色琉璃瓦覆盖,因为只有皇宫才能用红黄琉璃瓦。
韩国的景福宫就是青色砖瓦,上辈子有幸去过一次的张昭华觉得,朝鲜那个王宫可能还没有燕王府三分之一大。
燕王的王宫有三大殿,前中后,和南京宫城布局一模一样,只不过南京的大殿叫奉天、华盖、谨身;燕王府的三大殿叫承运、圆殿、存心罢了。这两处的名字是相互呼应的,以“奉天承运”之意昭喻着朱明天下的长治久安;而华盖形制为圆形,故王府中第二殿以“圆殿”命名,最后就是“谨身存心”,前有“奉天承运”取意于天,后有“谨身存心”昭告于人——
王宫的四座城门,南为端礼,北为广智,东为体仁,西为遵义,按照“仁义礼智”的古训而制定,护城河上还建有桥梁而设有“过门”,都以所处的方位命名,在体仁门前的称为“东过门”,在遵义门前的称为“西过门”以此推类。护城河上的甚至还有吊桥,军事防御特色十分突出。
王宫所有宫室坐北朝南,以承运殿作为正殿,是燕王处理政务的地方,存心殿、圆殿是燕王日常休息所用,这是前殿;后寝就是王妃和王子们的居所,这样前朝后寝布设,秩序井然。
王宫官署区与护卫区位于萧墙与砖城之间的一片广阔区域内,下设典簿厅、纪善所、良医所、典膳所、审理所、奉祀所、典宝所、工正所和典仪所等众多官署机构,以随时听候燕王差遣,为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