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俨说的事情,张昭华并没有放在心上,她更关心霏霏的病情,但是听说霏霏的病情不是传染的,而是自己发的湿温,这病应该是一月前沾染了湿气,沉在里,而没有现于表,按医士的说法,“初起以湿热氤氲为主,病变以脾胃为中心,起病较缓,传变较慢,病势缠绵”,也就是说,霏霏应该肠胃难受了很长时候,但是这个孩子居然一直忍着,直到忍不住发了热了才被发觉。
“霏霏,霏霏。”张昭华轻声唤了两句,但是并没有得到回应,霏霏小小的身体蜷缩起来,偏头甚至不由自主地流出了颜色微黄的涎水来。
“小孩子不能抗病,用药猛了也会损害寿元,”这个医士也很有顾虑:“且尽人事,看天命吧。”
柳明骞刚刚才得了消息赶过来,看到的就是霏霏昏迷不醒的模样,一时间肝肠寸断连话都说不齐全了,张昭华这段时间已经是看尽了病苦呻吟,但是还是揪心地难受,甚至连安慰一句的话,也说不出口。
下午的时候霏霏的病情就更重了,浑身开始打摆子,口中也渐渐说不出话,只是发出“呜呜”的声音,灌了三碗药还是抑制不住口吐黄水,医士说病到五脏六腑了,今晚上下猛药,若是能挺过去就有救,挺不过今晚,那就真的救不过来了。
“活着是受罪,”徐云龙在一旁看着倒没说什么,反而是他身边一人忽然道:“不如弃了这身皮囊,往生净土极乐。”
张昭华听得一刹那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由得怒目而视:“这话说得好笑!既然活着是受罪,你活着做什么,反正一副臭皮囊,你怎么不现在就脱下来,往生极乐去呢!”
徐云龙急忙解释道:“他不是这个意思,娘娘勿要嗔怪,只是瞧着这孩子受苦受罪,心里难受罢了。”
“他这话说得太奇怪,”张昭华道:“他是信佛吗?佛是说放着这么多不能自救的人在眼前,任他们去死吗?我就不明白了,既然是这个想法,那诸位义士为什么还送粮食来呢!”
不知说了哪个字上,徐文龙和他身后两个人眼皮都是一跳,徐文龙眼睛沉下去,先将方才说这话的人骂了一通,等他还要解释的时候,张昭华却懒得理会了,只挥手让他离开:“看样子是晚上没有好好睡觉,点灯熬蜡地想得太多,脑子也不清醒了,如今还是回去休息一番吧,要不然这样的糊涂话,怕是还要强辩呢。”
听到“点灯熬蜡”这几个字,徐文龙的神色才变了,也真没有再说其他话就退下了。
这群人走了之后,张昭华心里才稍微舒坦了些,不过思来想去还是堵得慌,回头对黄俨道:“你想个什么法儿,打发这些人回去吧,留他们在这里,日里见着也没什么用,也不好意思支使他们打下手,这运送粮草的恩情我们会记在心里,等回了北平一定赏功酬能。”
不过黄俨的神色却更加透着疑虑:“娘娘,您不觉得奇怪么,这一行人到这东安县里,押送的粮食并不多,还要三十人护送,奴婢记得娘娘的兄长送来一万多石粮食,不过就七八个人首尾看护罢了,都是依靠沿途各个卫所护送,为什么徐文龙来就没见卫所官兵的影子呢?”
“你说的倒也是,”张昭华也皱起眉头来:“我当时也想到这一点,不过这是人家自己筹运的粮食,不信任咱们王府也是应该。”
“这样也就罢了,”黄俨道:“可是奴婢看他们这些日子留在这养济院中,也没怎么帮前帮后,反倒是四处游逛的较多,还动不动问直沽那边的情形,先前还说要帮着运送粮食去直沽,只不过王妃婉言拒绝了。昨日奴婢又亲眼看到他们夜半还不睡,您说有什么事情能商量到夜半三更天呢,白天都在干什么呢?”
张昭华一想还真是这样,不由得问道:“这些人好像确实有些古怪,所以你是怎么想的?”
“奴婢也摸不准看不透,”黄俨苦思冥想的时候,圆胖的柿饼脸好像都缩成一团了:“总之奴婢觉得他们是居心叵测。”
“居心,”张昭华烦躁起来:“人的心思就是这么难猜!”
她暂且懒得费工夫去探查徐云龙一行人的底细,只是吩咐黄俨留心观察,然而这样的疏心大意就让之后的她自己无数次后悔不已,因为变乱将起时已经有了无数的征兆,她却统统没有放在心上,当然还有一点非常重要,她也是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变乱发生。从来没有想过,就没有丝毫的防备心,直等到大祸临头的时候,才捶手顿足懊悔不迭。
她更没有想到的是,变乱会在今晚发生。
晚上入夜的时候,张昭华还因为身边没有了一直陪她入睡的霏霏而有些难以成眠,霏霏小小身体绵绵的,又凉凉的,没有其他小孩应有的火气,抱着睡觉很是舒服,现在想起来应该就是低热的症状了,这让张昭华越发懊丧起来。
她睡不着,还是想去看看霏霏,霏霏虽然一直昏迷,但是两个时辰前用了药之后好了许多,看上去有希望,若是天明的时候能睁眼,也就算是救活了——她本来也想守在霏霏身边,但是却被架扶着劝了回来,张昭华看医护所有人在照应,也略略放下了心来,回了自己房里。
张昭华迷迷糊糊之间总算有了睡意,刚刚觉得眼皮沉重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有一声短促而尖利的叫声,但是这声音确实不大,而且似乎离得还远,她就怀疑是哪个人上茅厕掉到粪坑里去了,但是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