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张昭华进了西屋里,这屋里空间不大,但是却暖烘烘的,应该是灶下一直在生火的原因,炕上厚厚的棉被里裹着一个小人儿,被角那里压着一个秤砣。
农村就这习俗,有时候小孩稀里糊涂发病,就说是魂走丢了,找回来之后就用秤砣压一压。张昭华走过去掀开被子头一看,甜甜被闷得头上都有可见的热气冒出来了。
张昭华吓了一跳,还以为这娃娃憋过气了,正要把她拎出来,就见甜甜张大嘴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随即也睁开了眼睛。
“花姐姐,”甜甜嘴里咕噜了一会儿,然后好像有点清醒了,叫道:“花姐姐,你怎么来了?”
“不是花姐姐,是华姐姐。”张昭华无奈地又纠正了一遍,道:“听说你生病了,我来看你——你生的是什么病?”
“就是被冻着了,”甜甜道:“俺衣服穿少了,王妈妈说来这里没带几件衣服,没想到这地方比县城冷多了。”
“这时候其实屋子里比外头还要冷,”张昭华道:“你在屋子外面跑跑跳跳,反倒浑身暖和。”说着她打量甜甜面容,道:“你怎么睡觉闷着被子呢,难道不觉得憋气?”
“姑姑说这样能让俺尽快发汗,”甜甜道:“说多发汗俺就好得快。”
“一直发汗也不行,会虚脱的。”张昭华跟她讲:“还有你这个地方不透气,呆久了会缺氧的,你也不能老闷在被子里,要去外面呼吸新鲜空气。”
“俺想出去,但是王妈妈守在门口,说这两天外头在办事,不让俺出去。”甜甜道:“花姐姐,外面一直闹哄哄地,在办什么事情?”
“就是在办酒席呢,”张昭华解释不清楚乡饮酒礼的事情,就问道:“你早上吃了吗?”
甜甜刚刚摇了摇头,就听见门帘被呼啦一声撩起了,端哥儿兴冲冲地提着一个有他身体一半大的食盒进来,道:“有好吃的!”
张昭华本来还担心甜甜是重感冒,但是看她如今模样,病情不重而且快要痊愈了,到底还是乡下摸爬滚打过的孩子。
她也不在意端哥儿进了屋还摸到了炕边上,只听端哥儿说那边叫了脯醢,灶下也开始烧热菜了,就跟做流水席一样的,他挑了几盘就赶紧过来了。
张昭华打开食盒一看,居然是芹菜雪耳、煮毛豆和蒜泥白肉卷,旁边还有两个大白馒头,但是雪白的馒头上印着一圈明晃晃地油印子,在黑暗的屋里都看得清清楚楚地。
这倒不是端哥儿吃了醢没洗手,他是个爱干净的小孩儿,兜里一直备着巾布,就和后世约摸同样岁数的孩子衣服上别着手绢一样。这一圈油印是专门抹上去的,在农村看来,能吃上白面馒头,还是裹了猪油的白面馒头,那是不得了的吃食了。毕竟筵席上的主、介、宾和作陪的人不过是意思一下,后面的筵席大都是分给了闻讯而来的村民。
甜甜挟了一片白肉卷吃了,顿时眼前一亮,又把盘子推过来让张昭华也吃,张昭华刚吃了东西正是饱腹的时候,就让她自己吃了。别看甜甜是个五岁的女娃,但是饭量不小,除了毛豆丝毫未动外,白肉卷和香芹吃得干干净净,还吃了一个半的馒头。
“怎么不吃毛豆,”张昭华豁了一个毛豆,把豆子一股脑扔进嘴巴里:“这是绿色食品,好东西啊。”
“在家里的时候吃惯了,”甜甜摇摇头道:“煮着吃、蒸着吃、炒着吃,和水做成豆饭吃,现如今闻到这个味道就难受。”
张昭华才知道有的人家真的是拿毛豆当主粮吃的,这东西在这个时代的学名叫“菽”,菽麦饭就是穷人最长吃的东西,无非是毛豆碎麦粒和水煮出来的东西,而“菽水藜藿”这个词就是粗茶淡饭的代称。
看来甜甜家里头生活也不是很好,所以父母才把她送到岳氏这个姑姑家里去,也是知道岳氏在城里过的日子很好,张昭华也奇怪为什么岳氏不帮衬一下家里,问了才知道原来甜甜算是岳氏的远亲,很浅薄的亲缘关系了,岳氏能照拂甜甜,真的已经尽了情分了。
不一会儿就听到外面有悠扬的乐声传来,他们三个走出屋去,站在阶上凝神听了一会儿,端哥儿道:“是在吹《南山有台》。”
“南山有台,北山有莱。乐只君子,邦家之基。乐只君子,万寿无期——”
听着这堂上歌、瑟,堂下笙、磬一齐演奏的《诗经》中的名篇,张昭华也跟着哼唱了一番,端哥儿见她听得入神,凑过来问道:“之前没有听过吗?”
“粮长也唱过几句,”张昭华皱着眉头回忆道:“跟拉大锯似的,哪里有乐工唱的好听。”
说着她转过来,道:“粮长是不是在安排乐工唱曲这事上,费了很多心思?”
端哥儿想了想,点头道:“好像是,之前我爹说已经请了教坊的乐户,但是阿爷说辞了,他要文庙的乐工过来。”
“那便是了。”张昭华道:“你知道为什么吗——你听出什么了吗?”
端哥儿一脸疑惑地望着她。
“乐工唱的三首曲子,分别是《鱼丽》、《南有嘉鱼》、《南山有台》,”张昭华道:“先歌《鱼丽》,赞佳肴之丰盛;次歌《南有嘉鱼》,叙宾主绸缪之情;最后歌《南山有台》,极尽祝颂之能事,敬祝宾客万寿无疆,子孙福泽延绵。是这样吗?”
见端哥儿点头,张昭华道:“《鱼丽》、《嘉鱼》只颂了一遍,《南山有台》却颂了三遍,尤其是后面‘邦家之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