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的时候一应事情就忙碌起来了,从上到下都忙,这种忙不是旰食宵衣、通宵达旦的忙,而是焦头烂额手忙脚乱的忙碌,好像人人脚底都生风起来,弄得应接不暇。
想想在张家村时候,家里不过五口人,一到过年都忙得团团转,更何况是上千人的王府,提前一个月准备过正旦的事宜都迟了,需一过完冬至就开始忙碌,这也看出北平这边和京师的不同了,京师那边对冬至就看得重,风俗多重冬至而略岁节,而北平就是过正旦过春节了,春节就讲究而且仪式还特别隆重。
府中要忙得事情太多,比如在佛前供果面,这果面就是特制的桌张,供享、神祇、祭祀、宗庙、筵宴,全都要情北平厨行的师傅来府中做,样式什么的全要斟酌选定;至豆米团要七八天不熄火地一锅蒸出来,同时还酿造清酒二十九瓮,为什么不是其他名酒,因为清酒的度数低,适合长夜饮,正旦一个月的时间,燕王府都要治酒宴会,月无虚日,宴请王府官员和北平官员,这也是规定。
同时还有宴会上的菜品的拟定,每年要在前一年的基础上增加新菜,寓意今年会比去年过得更好,今年徐王妃拟定的汤点多了一道鹅油方补,主食多了江米糕,黄黍飥;酒肴则加了糟鹜风鱼、签盘兔和金丝肚羹;果品则多了松榛莲庆和楂糕耿饼,本来还有一道狮柑凤桔,结果今年的桔子味道略带酸涩,口感并不是很好,就把这道果品又撤了下去。
这只是典膳所的一景罢了,需要支应的人手最多,当然其他所也是不遑多让,比如说工正所就忙着制作桃符板,还有室内悬挂福神、鬼判、钟馗等的木制画。宰牲亭那边准备祭祖的三牲还不能提前宰杀,还要精心养喂;六局、针线所还要统计尺长寸短,在过正旦之前给府中所有人都要发新衣。
张昭华忙碌地几乎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挤不出来,这边负责采买的人刚刚出去,那边又来了报缺的人,一天算下来几乎要见十五六拨人,特别是今年比往年又多了一项工程,那就是铺设暖房,就在中殿,府里请工匠挖了炉坑弄了炉膛,在砖地面下砌好烟道,开一个烟窗,只要一个专门负责司炉的人蹲下来点燃柴炭,整个屋子都暖和起来了,地上更是热乎乎的,这个暖房也是在北平刚刚兴起的,但是能用上的人还是太少,而且也在新试验的阶段,还颇为耗费人力,本来燕王要在中殿装暖的时候,王妃是不同意的,但是架不住张昭华和高炽他们的请求,还是装了。
王妃今年腿伤,好长一段时间是卧床的,虽然炭火很足,但是炭气熏人,实在无法避免,装了暖房之后,刚开始一段时间是好用的,但是一些日子之后,里头烟道烟窗配置不合理,泄出了挺大的烟味。所以这段时间又请了工匠翻新,所以一堆事情叠加在一起,忙得张昭华是入夜时分了才回到居所。
高炽也还没有睡,伏案写着什么,听到声音抬起头来,夫妻俩个都被对方的面色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张昭华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脸,道:“我可能最近没休息好吧,诸事繁杂,不是年关将近了么!倒是你,怎么也看着面色青黑,难道是课业也增加了,要考你学问了吗?”
“我这边也有事情忙,”高炽放下笔,拉着张昭华并肩坐在椅子上:“宁王叔奉命编写新书,写完分传诸王,增补缺漏,我这边审阅了一下,又增添了两则北平故事。”
“既已经付梓,”张昭华拿起书来:“就说明人家的书没想再改了,送过来只是让你看,你还当真给人家删改起来。”
她大致翻阅了一下,这是宁王奉命所撰的一本史书,看上去是纲目书法体例编辑史事,里面大致是说皇帝奉天起兵,奄有四海,乃是天道报施,是继德承运,这一看目的就很明确,为了垂鉴子孙所以并无太高的学术价值。
“这又是什么,”张昭华指着案上墨迹未干的纸张:“难得见你写这么精美的小楷。”
“这是正旦表笺,”高炽揉了揉眉心,道:“自然要用十倍的心思。”
表文始于汉代,是大臣向皇帝陈述事情的文书。唐宋以来,仅限于陈谢、庆贺尽献所用。到了国朝定制,庆贺文书除表文以外,又增加笺文一项,凡遇朝中举行庆典,如寿诞、元旦、冬至以及册立东宫太子等礼节节日,内外臣僚皆须进表笺庆贺。
但凡表笺,几乎都是歌功颂德、感谢皇恩词句,但是其中词句有无犯禁,还是很需要小心斟酌增删的,因为从洪武六年起,皇帝即数次颁布表笺格式及字讳躲避事例,只令止作散文,不许循习四六旧体。务要言词典雅,不犯应合回避凶恶字样,避御名庙讳等等。
张昭华见纸上有新墨旧墨,知道这不是一天就写出来的,不由道:“这表文就交给纪善所的先生撰写就行了,何必你亲自写呢!”
“你不明白,”高炽重新执起了笔,意味深长道:“我的表文已经写好了,我现在看的是王府纪善和教授讲官们的贺表。”
张昭华果然不明其意:“你怎么还替他们看!论文采的话,你比他们还略不如吧。”
“我并不看他们文饰如何,”高炽道:“我看他们有无犯忌。”
张昭华道:“犯忌,犯什么忌?”
高炽就微微叹了口气,然后跟她讲了表笺的事情。
这还要从皇帝刚定鼎天下没多久说起,那时候天下既然平定,皇帝就准备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