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人影绰绰,这些人的脸忽远忽近,他们一声声喊着皇上,又阴森森问他:“皇上,你的棘杖呢?”
这戳中了皇帝的心,在懿文太子还活着的时候,皇帝只是恨这些骄纵的功臣们,不知道收敛,辜负了他的心,而在洪武二十四年太子去世的时候,皇帝就害怕这些能为自己所用的人,不能为允炆所用,害怕他们造反、江山不保,子孙后代会做别人的阶下囚。
于是即算这些人没有犯法,依然得了鸩酒,毫无缘由地被赐死。
皇帝双目一凌,这些鬼影又不敢近前来,喧喧嚷嚷地散去了,他看着眼前太庙中,东西配殿里二十一位功臣的神主,心道:“朕在功臣庙里,曾留下一百零八人之位,如今只剩下二十一位了!”
他扶起跪在地上呜咽的允炆,道:“朕本淮右布衣,因天下乱,率众渡江,保民图治,今四十年矣。荷天眷祐,悉皆戡定,奠安方夏,复我中国之旧疆。”
朱允炆的眼泪还未拭去,却急急道:“皇爷爷西平汉王陈友谅,东缚吴王张士诚,南平闽、粤,戡定巴、蜀,北定幽、燕,四方戡定,使民安田里,天下晏然,此诚千古未有之业——”
“然,朕却有三恨,”皇帝道:“汝可知道?”
见允炆摇头,皇帝道:“一恨定都金陵。”
南京太过偏东南了,元朝残余势力仍虎视中原,伺机南下,建都南京有鞭长莫及的感觉;不管从国家管理还是战略位置来说,都不太方便。皇帝自己也说过:“朕今新造国家,建邦设都于江左,然去中原颇远,控制良难。”其二,若是追溯一下在南京定都的王朝:东吴从孙权到孙皓是58年,东晋从司马睿到刘裕代晋是103年,宋齐梁陈四朝寿命是一个比一个短,平均50年左右。所以民间说南京不适合做都城,定都南京的王朝都会短命。这观点虽有迷信的成分,但支撑这个观点的依据却是事实存在的,包括后来的南唐,也很短命。“以六朝所历年数不久”像咒语般缠绕着皇帝,使之不能自安。
三是大内填燕雀湖而成,地势下沉,近几年一直积水,皇帝认为这破坏了风水,对子孙后代不利。虽然金陵虎踞龙盘,确实是上佳之地,只是四周无险可守,没有军事要隘,与北方的那些层峦叠嶂的高山峻岭见之无法相比,除了长江之外,南京基本没什么靠得住的军事要隘。
而皇帝从不认为长江是天险,他当年渡江,并不多难,若是变起,长江根本不是天堑,金陵危在旦夕。
所以,他一直想迁都。迁往何处?他心目中认为长安较好,于是在洪武二十四年的时候,特派太子去三秦视察。只是时过境迁,全国格局早非汉唐时代,长安过于偏西,远离富庶,漕运艰难,迁都长安已不可能。而从攻占集庆到建立大明,皇帝在金陵前后已经呆了十二年。这地方乃是他打天下的中心根据地和大本营,同时这块热土也见证了他一路的艰辛和丰功伟绩。若是舍此再建国都,大明刚刚开国,百废待举,无疑要耗费很多的物力、财力,这对刚刚建立的大明帝国不啻一项沉重的负担。
皇帝终于不得不概叹“兴废存数,只得听天”,打消了迁都意图,这便是他的一大恨,没有为大明选定一个最适宜的国都。
“二恨,”皇帝看着功臣塑像,道:“与朕一同戡乱摧强的豪杰,能与朕共患难,不能共富贵,不能始终也!”
遥想当年,他崛起布衣,乘时应运,豪杰影从,十五载而成帝业,能遂乘逐鹿之秋,乃是因致英贤于左右。凡两淮、两浙、江东、江西、湖、湘、汉、沔、闽、广、山东及西南诸郡蛮夷,各处寇攘,均仰仗大将军与诸将校奋扬威武,彼时群贤毕至,人才济济,而如今茕茕孑立,形影独一,不由得发出感叹:“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他这个种柳之人,却要生生砍断自己栽种的柳树,难道他不痛心疾首吗,只是在皇帝看来,这些功臣已对王朝的长治久安构成严重威胁,因此要无情地清洗。尤其对其子孙构成威胁的人,必须除之而后快。只有杀,才能确保天下太平。
“三恨,”皇帝慈爱地看着眼前这个衣冠单薄的孙儿:“我时日无多,不能看你长成了。”
皇帝摸着爱孙的头,他这个孙儿天生就长了个顶颅偏平的脑袋,颇引人注目,皇帝还戏称之为“半边月儿”,这个从小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心地仁善,自己这几年来替他聚拢人心,专门让他在自己裁决刑狱的时候进言,将许多本该株连的案子,都减刑改判,传出去之后,中外欣欣爱戴。等他当了天子,一定得人心。
为政以猛,则济之以宽,他政治严覈,必要下一代皇帝济以宽大,太孙仁善,正是下一代百姓的福气,也是下一代官僚的福气,皇帝甚至想过,在这些操持刀笔的士人手上,也许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