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隆起先还哈哈大笑着,听了高炽这一句话,猛然变了脸色,甚至豆大的汗水,都从红缨盔里滴落下来。
他的父亲李文忠就是洪武十七年三月戊戌日酉时去世的,而在子时的时候,忽然清醒了一瞬间,那个时候李景隆侍奉在床头,听见李文忠用虚弱的声音问起了香兰。
香兰是李文忠从秦淮十六楼带回来的花魁,姿色冠绝,颇受李文忠宠爱,然而李文忠常年在外带兵打仗,香兰空闺独守,寂寞难耐,和垂涎她已久的李景隆勾搭在了一起。
子淫父妾,是为烝也,这是不为世间所容、乱了纲常的事情,然而两人干柴烈火,死去活来,要谋一个长相厮守之道。而彼时李文忠生了重病,两人均在床头服侍,似乎露了行迹,有一些风言风语传出来。李文忠虽然病势沉重,但是约莫有人在他身边也隐约其形地说了,所以看他们的眼神,相当严厉。
所以李文忠在那一刻的清醒时候,对李景隆道:“香兰服侍我一向用心,我要是去了,黄泉之下,还叫她继续服侍。你要将她生殉了,府中他事,一任你主之。”
李景隆知道他的事发了,不敢再说一句话,只是唯唯。而李文忠见他答应了,就闭上眼睛不再理他,下午的时候就溘然长逝了。
然而李景隆却并没有遵照遗嘱,而是将香兰悄悄藏在了他在京郊的别院里,给她换了身份,也换了名字,待他母亲问起时候,就说将他父亲所有的姬妾,都遣送回家去了。当然除了香兰,其他人的确是遣送回去了。
李景隆确信他在听闻老父遗命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旁人都不得近前。而香兰这件事,知情之人,都被他用尽办法除掉了。所以高炽今日这番话,又是从何得知的呢?难道这世上当真是神目如电,难道他死去了十五年的父亲,真的托梦给高炽了吗?
如果他不曾烝了香兰,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学一学魏颗,当年魏武子病重的时候,就对魏颗说要将自己的爱妾杀了殉葬,等到魏武子死后,魏颗并没有把那爱妾杀死陪葬,而是把她嫁给了别人。道理就是人在病重的时候,神智是昏乱不清的,说的话自然也就不算话。然而他不将香兰杀了,完全不是因为有这样的高尚情操,而是为了将香兰据为己有。
“你、你胡说什么!”李景隆慌得手都在发抖:“什么交代,我怎么不知道!”
“我只是带一句话给你,至于你知不知道,与我就没有干系了。”高炽道:“九江,你若是要战,那就战,若要开炮,就朝着先公遗像开炮。”
高炽的话击溃了李景隆的心,他发现自己根本不敢再看第二眼城上的画像,南军的弓弩手挽弓已经挽到臂酸了,依然没有等到进攻的命令。
高炽下了城池,高燧和李让哈哈大笑着相迎:“大兄见未见,李九江这厮,全无平日趾高气昂的模样了!”
高炽也觉得好笑,看徐王妃和张昭华也抱成一团笑着,不由得道:“说实话,我与他说话的时候,实在觉得臊得慌。”
“只要方法管用就行!”高燧还觉得不过瘾:“这要是叫我去,我还要把这丑事张扬出来呢!”
高炽不过是留了面子点了一下罢了,高燧要是去说,定然要将李景隆的面子都扒下来。顾成也哈哈笑道:“李景隆优柔寡断,智勇全无,他要是敢不顾一切开炮,我倒要对他刮目相看呢!”
果然燕军这一招十分管用了,九门分别张贴曹国公李文忠画像,又将他的神主分置垛口,李景隆根本无法对城门开炮,两军僵持了约摸七八天,忽然有一夕,南军大营里打出太祖高皇帝神主,朝着丽正门乱哄哄地开炮了。
“去他妈的!”薛禄嘴巴里还叼着一块羊骨头,一枚飞炮擦着他头顶去了,轰地一声炸开,震耳欲聋。
薛禄一边喊着敌袭,一边伸出头去看城下,看到了神主和画像,他还不认得神主上的字,但是认得画像上穿着龙袍的人,知道是高皇帝,就忍不住啐了一口:“俺们不过请了观音做护法,你们居然请了佛祖来,这他妈不公平啊!”
南军憋了几天气,这次就打得异常凶猛,一度攻进了女墙之上,徐王妃手刃三人,才算稳定了人心,然而一片喊杀之中,连王妃都叫炮火击落的砖石砸伤了头,一下子仰翻过去。张昭华连滚带爬过去,就见到王妃头上盘的发髻都被打散了,一道血污从头顶正中缓缓留下来,而王妃眼睛紧闭着,唤了几声都没有睁开。
她把人背起来,弓着身体往后面撤,永平几个远远看到了,都朝她的方向跑来,顿时吸引了七八个南军的注意。
一个南军离得最近,一刀就朝她劈过来,张昭华还无所觉,直到听到后面传来一声哀嚎,回头一看才看到韦氏和占梅两个合力拖住了一个敌人,而另一个农妇举着菜刀,嘴里尖叫着,然而手上却像砍瓜切菜一般,将这人砍得七零八落了。
张昭华觉得自己好像咧嘴笑了一下,她驮着王妃跑了回去,刚放下人,似乎从后方传来了:“道衍大师来了!”
道衍大师真的来了,带了四五十个和尚,举着齐眉棍,力道巨大,一棒子上去,虽然没有打到致命的地方,但是被打的人,瘫在地上却再无任何力气。
“阿弥陀佛,”一个和尚将偷袭他的人制住,“施主要知道顺应天道——”
一场大战下来,几乎是男女老幼甚至包括和尚齐出,几乎杀得血流成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