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昭华用了饭,从存心殿里出来,发现韦氏居然没有走,还在歇房里等她。她便也弃了肩舆,和韦氏一起慢悠悠走了回去。
张昭华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既希望她不要犯蠢惹燕王发怒,又希望她长久这般蠢笨下去,最后只好道:“你也是的,当着一桌子饭食,说什么脑浆子、马屎这样的浑话,你不嫌恶心,我们还吃着饭呢!”
韦氏没觉得自己说的话不中听,笑嘻嘻地,张昭华发觉她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嘴巴里还哼着俚曲,她唱歌的时候,不知怎么给人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而嗓音居然也是动听的。
末了韦氏才指着头,莫名其妙地对她炫耀起来:“这是二王子给俺的!”
张昭华这才发现了她头插了金累丝镶玉嵌宝牡丹鸾鸟纹顶簪一个,耳边还有镶玉嵌宝牡丹鸾鸟纹的掩鬓一对,是高煦送给她的,怪道叫她欢悦。
国朝金银器首饰的主要工艺特点,是金银与宝石的结合,对宝石的热情,元代已经开始了,彼时宝石不叫宝石,因为是从比撒马尔罕国更远的地方传来的,而且是回族人做生意带来的,所以称作“回回石头”。张昭华自己有许多这样金镶玉首饰头面,只不过戴的时候少,毕竟压脖子。
张昭华不由得打趣道:“哟,你知道高阳郡王为什么送你这些首饰?”
张昭华还以为能见到韦氏难得羞涩一回,结果韦氏大大咧咧直接道:“他要讨俺做婆娘哩!光这么点东西怎么够,俺们那里要两头毛驴呢!”
张昭华恨不能掐她一把:“光你头那一个顶簪,能买下十头都不止!”
韦氏哼哼唧唧起来,小声一会儿说什么“俺的东西,跟他们无关”,一会儿又皱起眉来,说什么“有关的”,张昭华忽然想起来她的身世,之前也是问过的。
韦氏家在山东,生活原先不错,只是洪武三十一年遭了蝗灾,她亲爹就把她卖了,一个外地男人用了十斤麦子,就将她赶毛驴,驮了回来。
韦氏自己说,她是一个肩膀抬着一张口来了,他娘原先也给她准备过嫁妆的,红色的绣花鞋,她走的时候想把这鞋子穿走,但是他爹他娘好像并不想再见她,也叫她别想着回来了,回来还能干啥呢,总不是来收爹娘的尸骨罢。
“你爹娘卖了你,”张昭华就问道:“你恨不恨他们?”
“恨什么,”韦氏一点伤心的神色都看不出来:“他们生了俺,想卖就卖了呗!不把俺卖了,家里吃什么呢,俺也不会来了王府是不是,这里有吃的有喝的,都是原先想也不敢想的,还有漂亮的衣服穿,俺就觉得他们让俺来享福了!”
张昭华本来心情还不算好,听她一说,简直哭笑不得。
两个人慢慢走着,张昭华还在跟她讲,多少要学一些规矩,自己这边派一个嬷嬷过去教她,韦氏小鸡啄米一般都应了。不多时,前方迎面也走来四五个人,张昭华抬头一看神色就僵住了,因为对面过来的人是香韵。
香韵在李景隆大军围城之前,就去了西山别院里将养,高煦随燕王出征,而给她批了手令出城的是高炽,这一点让张昭华尤为不能忍受。
香韵见了她,很快避让在路边,张昭华从她身边走过去了七八步,还能乜见她低着头行礼,一直没有起身。韦氏从没有见过香韵,不由得大感惊奇,问道:“刚才那人,是谁呀?”
张昭华就道:“二王子的妾室。妾你知道吗,就是”
“就是俺吃饭,她站着伺候俺,等俺吃完了才能吃的女人!”韦氏兴致勃勃道:“钱嬷嬷教过俺啦!”
张昭华身边这些丫头,都是钱嬷嬷带着启蒙认字的,想来韦氏也听过钱嬷嬷的课,“妾”这个字,就是“立女”,站立的女人,妻坐着的时候,她就站着,韦氏说得没错。
张昭华原想着韦氏出身的地方比较荒僻,知道的最大的官儿就是他们那地方的里长了,里长也没有妾,她不太知道妾究竟是做什么的,没想到韦氏感叹道:“她长得可真俊啊!二王子可真有福!俺们那里,娶一个没她这么俊的,都要好多礼钱哩!”
张昭华就道:“她要和你争夺一个丈夫呢,你究竟明白不明白啊。”
韦氏这回似乎明白了,眼里露出不甘不愿的样子来,又嘟囔道:“那不好,晚三个人睡一个被窝,挤不下呀!”
张昭华忍不住乐了,道:“府里好像还缺你一张床似的!你的嫁妆里,干脆给添一个平台四角立柱的拔步床吧!”
韦氏似乎还在盘算家里多一个女人是什么意思,但她显然不能意识到,这个女人是先她一步存在的,不过她很快就高兴起来了,一张脸像是变天一般。
张昭华看她模样,实在好笑:“你这又高兴什么?”
“俺当然要高兴,俺让她给俺洗脚,”韦氏道:“可以吧?”
张昭华想不明白她的脑回路,“可以是可以,不过你那时候,身边也有许多伺候的人了,还非要让她给你洗吗?”
“那是自然!”韦氏振振有词道:“其他人,不是妾呀!她既然是妾,俺才使唤她的,不然谁知道,俺是妻呢?”
张昭华不由得一震,她简直怀疑韦氏一贯的呆傻是装出来的了,她并没有见过妾是什么样的,也从来不曾听闻妻妾之间的相处之道,然而她天然就知道自己作为“妻”,就该使唤“妾”。
张昭华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韦氏了,原因大概在于,她进了门之后,会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