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二年的这个年节,北平却静悄悄地,连烟花爆竹都放得少。二月初七,燕王命僧人修佛会祭奠阵亡将士,就在王府门前,军民百姓拥堵而至。燕王含泪宣读了自己写的祭文,祭毕他说:“奸恶集兵,横加戕害,图危宗祀。我不得已起兵救祸,与尔等秉忠持义,誓同死生,以报我皇考之恩。如今尔等奋力战斗,为我而死,我也恨不能与你们而死!留待此身,存亡一息,铲除奸恶,得报大仇!”
说着,燕王将身穿的袍子脱下,当众焚烧了,马云、马和两个,顿时上前劝阻,诸将也跟着劝阻,燕王却说:“将士对我,情深意厚,我岂能忘!焚此以示同生死,死者有知,鉴我此意!”
随着火光渐渐吞噬了祭文以及燕王的衣袍,燕王仰天悲号,诸将士百姓也都痛哭不止。
张昭华也看到了熊熊的火光,不由得也嚎啕起来,她见到燕王如此,就想起了自己的亲兵,她们的音容笑貌仿佛还在眼前,耳边还能浮现她们清脆而又坚定的声音——报娘子之恩,死而不弃!
所以她以前并不能理解甚至嗤笑的东西,她现在忽然能了悟——曹操因坐骑踏麦田而割须,刘备在长坂坡摔阿斗,是在做戏、是在故作姿态吗?即使是,其中也不乏痛切的自责,即使是,其中也不无对将士的深情。
燕王焚衣,观者无不感动,阵亡将士家属无不流泪,均道:“人生百年,终必有死,而得人主哭祭如此,夫复何憾!”
古人也并非都是奴性十足,他们要报效主人,但更愿为知己者、为尊重自己的人去死。死难将士的家属见朱棣如此,都纷纷请求从征自效。然而就在此时,人群之中忽然扑过来一个身影,直直往火中跳去!
燕王已经看清楚来人,顿时叫道:“快拦住她!”
张昭华奋不顾身地跃过去,大王夫人已经跳进了火中,却生生被她拖出来,而两人的衣裙上都沾染了零星的火星,被众人拍打灭了。
大王夫人应该是早存死志,她被张昭华拉出来之后,却还要跳进去,众人死死拦下,燕王道:“夫人,世美为我而死,我实在无颜面对夫人!想世美与我,相与周旋十年,阻险艰难,皆共担当。奈何一朝离我而去,悲痛伤心!追念之感深,不能去心。哀哉!惜哉!痛哉!”
燕王自己都悲痛地说不出话来,张昭华也道:“夫人以夫妻情深,想要相随于地下,殊不知夫人还有子女,难道就不顾念吗?难道不应该使之继承将军遗愿,为将军报仇吗?”
王夫人十二岁的女儿哭得几乎站不起来,拉着王氏的衣服道:“儿已经了失了父亲,还要失去母亲吗?”
王夫人终于长长地哽咽了一声,不再执着于殉死——
与北平这里愁云惨淡相反,打了胜仗的应天,却是家家欢喜。建文三年正月初一日,建文帝率领群臣告天地宗庙,御奉天殿受百官朝贺。奉天门内外,旌旗蔽天,仪仗林立,鞭炮、鼓乐齐鸣,百官俯伏跪拜,万岁山呼之声上干云霄。
祭享宗庙,就是告东昌之捷的庆贺典礼。既然强敌败北,朱棣旋师,原为缓其师而罢免的齐泰、黄子澄,当然要公开恢复官职了。一时朝廷上下一派喜气洋洋。
而建文帝最是高兴,他回到后宫,皇后马氏十分善伺人意,特别令太子文圭向他行礼,祝贺朝廷取得的大捷。
建文帝一把抱起文圭,逗弄了半天才放他离开了,心情大好:“今日诸臣献捷,朕可算是扬眉吐气了一把!”
马氏也笑道:“陛下,燕逆不过是强弩之末,如何敌得过朝廷?这难道不是早晚的事吗?”
建文帝也笑道:“早晚的事!早晚也要平定北平!”
他对马氏说:“方先生对朕说,兵家贵离间之计,燕王出兵在外打仗,而燕世子高炽在北平留守,如果略施离间之计,让燕王怀疑高炽,则必然回师,父子必然生隙。”
马氏轻笑一声,道:“妾虽然在深宫,但是也听闻燕世子高炽体躯肥大,且有足疾,不讨燕王喜欢,而燕王的二子高煦,却极类燕王,跟随在燕王身边打仗,得其欢心——难道就没有一丝的想法,想要取代世子高炽吗?”
建文帝哈哈大笑道:“这离间之计,始于朕,却一定有人推波助澜,助朕成功!”
夫妻两个温存了一会儿,建文见到马氏尚穿着礼服衣冠,不由得问道:“刚才谁来见你了?”
“宁国公主过来,坐了一会儿,”马氏道:“也就刚走,去见宝庆公主了。”
宝庆公主,是太祖高皇帝么女,母亲是美人张氏,高皇帝驾崩,嫔妃一律赐死殉葬,但因宝庆公主年仅三岁,特留其母张氏不死,命其抚育公主。
建文帝想起宝庆公主,好像从宫中给高皇帝做“小祥”之后,就未曾见了。他心里有些愧疚和难堪,而马氏善解人意,看到建文帝的难堪,就道:“陛下,公主年幼,有美人张氏照顾,臣妾平时也时时存问,陛下事多繁杂,偶然没有顾念到,并不是陛下不通亲亲之谊。”
建文帝急忙点头道:“朕日讲周官,还要时时关注燕地的战报,确实没有时间,等公主长大了,朕一定给她挑一个好驸马!”
而此时在永安宫里,宁国公主抱着六岁的宝庆公主,看着她认真地在纸上画画,就道:“咱们宝庆,画的是什么呀?”
宝庆公主是个圆嘟嘟的小女孩,这一点随了她生母,她笨拙地捉着画笔,努力地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