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好孩子,”徐皇后轻轻抓住了她的手:“我知道你的心,只是你还不懂我的心。”
张昭华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淌了下来:“母亲,我不明白,您为什么呢。”
她派过去的亦失哈很快就回来了,是徐皇后身边的李嬷嬷阻拦了他。张昭华就想问一个为什么,难道这世上,当真有在伉俪情深之时,能允许别人插足之人吗?是对自己的感情太有信心;还是因为爱之深,恨不得将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拿来给他?
“鬓斑之日,总是步履维艰。”徐皇后道:“今世不能以期来世,今朝也不能以盼来朝。”
往后的日子,渐渐是昏沉的时候多,而清醒的时候少。清醒的时候,她和皇帝说一些话,到这个时候,就念叨念叨陵寝的事情,“选个好地方埋在那里,就如现在一般,每日都在一起。”
有一天也叫了高炽进去,说:“北平、保定、永平的妇女都为我守城,你以后别忘了再替我见见她们,说我都记着她们呐。”
最后叫了张昭华进去,说:“若是生个公主,我这里的东西,都给她添妆。生个哥儿,我就没什么能给他的了,给他做了一套衣服,叫他以后记得我。”
“永平、高燧——”徐皇后忽然抓紧了她的手,眼里露出了忧虑和痛彻的光来:“他们不叫我放心呢!”
“儿发誓好好看顾他们,”张昭华不由得哭泣道:“不管如何相负,一定保全!”
“我把他们交给你了,”徐皇后就道:“我留了东西给你,他们不听话,就叫他们来给我守陵……若是还有一点救,就全了骨肉之恩……不能叫她说的话,都成了真……”
当太子、诸王、公主都围过来,跪在床边哭泣的时候,徐皇后长久被病痛折磨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短短的笑容来:“……椿哥儿……”
椿哥儿趴在了她面前,贴着她的脸,“奶,我在呢!”
她却并没有看椿哥儿,嘴里仍然道:“椿哥儿……晚上、灯……鳌山……”
张昭华忽然明白了:“点灯!母后要看灯!”
坤宁宫里,匆匆忙忙点上了若干盏灯,一时间大放光明,甚至从宫里到宫外都一路点了灯,四重门都开了,灯笼一路铺过去,就像是天上的银河。
“皇后娘娘薨了——”
讣告还没有传到福建,而海风已经带来了郑和的船队,他首次的西洋之行结束了,满载着收获回到了中土。
“臣曾瞻仰锡兰国佛牙舍利,”郑和道:“私心愿大明国泰民安,生民康乐。”
皇帝就“哦”了一声,却道:“你那时候不知道皇后生了病,若是知道,替朕在佛前拜一拜,说不定皇后还不会去的这么早。”
郑和从海外带回的“五谷树”、“婆罗树”,分别被种植在了灵谷寺、天禧寺和大报恩寺里,那里正在为皇后荐福,京城大大小小的寺庙都如是。
宫中很快停灵过了三月,然而皇帝没有丝毫下葬的意思,因为他决意在北京营建陵寝,皇后的陵寝既然定在了那里,那么千秋万岁后皇帝的陵寝,也是在那里。
十二月的时候,张昭华和李氏一前一后都产下了哥儿。
所以这一年,其实有许多辉煌之处,比如《永乐大典》修成了,比如安南平定了,比如郑和带着琉球、中山、山南、婆罗、苏门答腊、满加剌、小葛兰等国的使者向大明入贡——一个人,一辈子能办几件事?一个皇帝,在他在位的时候,又能办几件事?
永乐五年的皇帝四十八岁,他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然而这么多流芳百世的勋绩之后,却是整日整夜的不能安眠——
“建文未死!”
他常常听到这样的话,在暗影之中,在角落里,在睡梦之时,甚至在电闪雷鸣之中。听到这样的声音,他就遍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往常还有徐皇后安慰他,劝说他,只是自从皇后故去,他就一遍遍地觉得这个偌大的皇宫之中,有飘散不去的阴魂,这是建文笼罩在他头上的阴影。
他知道建文没有死,他知道那一具从火中拖出来的尸体究竟是什么人,他手边的玉玺,甚至都缺少了一块,这缺少的一块,被黄观带走了,虽然黄观已经死了,但是玉玺的那一块,没有找到!
他暗暗派人寻觅着建文,因为这种事儿并不能大张旗鼓,他都已经向国人宣布建文死亡了。然而皇帝反复思忖之后,他想出了打探建文踪迹的办法:一条路子实在国内寻觅,他派了几个心腹之人,以向全国颁发书籍的名义,追查建文下落。
第二条路子就是到海外寻找,说来这也是受了袁珙和黄子澄的启发。因为袁珙当年不就是在海上珞珈山拜师学会的相人之术吗?黄子澄也说要“浮海募兵”,打算挽救建文朝廷吗?没准建文就漂洋过海,到了异邦异域暂且安家,等待日后复辟呢!
郑和第一次远航,并没有带来任何建文的消息——这不能使他心安,他还要派他去,直到寻找他的踪迹。
“陛下,”他面前跪着的太监道:“陵园里,至今还无动静。”
陵园是懿文太子陵园,朱允炆的母亲吕氏还活着,带着她的幼子允熙,居住在那里,周围全都是皇上派过去的眼线,牢牢监视着他们。
“等着吧,朕不急。”皇帝露出凛凛的光来:“他母亲在这里,他不可能一辈子都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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