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均立刻命人按照李贞的指示,从他的家中挖出了埋藏的砚台来。还是精通古玩的吕震鉴别的,他一拿到手上就倒吸了一口气,道:“石眼中以鸲鹄眼最为贵,鸲鹄眼最佳者为青翠绿,且看这石眼线条清楚,轮廓分明,瞳子清晰,晕作十二层,定是老坑所出,价值连城。”
他这时候,似乎又从砚台背面看到了一行字,还没等他细看,李贞就道:“这是黄庭坚自作用的砚台,纪大人说的。”
宝物若是加盖了名人效应,那就更是不得了了,吕震爱不释手地把玩着,直到蹇义看到他垂涎三尺的模样,轻轻咳嗽了一声,吕震才放下了东西道:“那这东西应该无价了。”
“所以这东西可就不是皂隶叶转能送的东西了,唯有纪大都督能有这样的才气了罢。”薛均道:“纪纲,如今人证物证俱全,你还有何话要说?”
“人证物证?都是狗屁!”纪纲露出讽笑来:“原来听闻应天府尹薛均能办案,会办案,本座还说今天要来观摩观摩,结果看了一出好戏!你怎么不问李贞,是如何收到这砚台的?是哪一天、哪一时辰?他老婆王氏说,从未见过李贞往家里带过贿赂,那这砚台是怎么回事?他埋藏砚台,他老婆不知道吗?”
薛均一拍惊堂木,道:“妇道人家,只知道金银宝钞,知道那砚台价值连城吗?”
“薛均,你是被私仇蒙蔽了眼睛,”纪纲第一次露出了一种复杂的神情:“你在心底早已经判了我的罪,所以不肯张眼看看这些显而易见的破绽,你也被人利用了。”
薛均心中一震,一个之前就有的想法有渐渐破土而出的趋势,他叱道:“本官被谁利用了?”
“我原以为你们文官是相互勾结,但现在看起来,恐怕不是……”纪纲的眼睛从砚台上一扫而过,露出了非常古怪和叵测的神情:“冤有头债有主……我就说这案子里,有两个人,你一定判错了。”
还不等薛均说话,纪纲就道:“李贞,我见过许多像你一样的读书人,他们当中,很多人屈服在了锦衣卫的酷刑之下,凄惨地比一条狗还不如——但是也有几个有骨头的,他们的确叫人佩服。我仔细观察了一下这几个人,发现他们都不是遵从所谓的信念,而是因为他们实在是太好名声,名声这个东西,比命还要贵重。李贞啊李贞,今日你敢攀诬我,名声应该是天下都知道了吧?”
没有人看到李贞的双手在袖子下面发抖,而纪纲不再理睬他,而是打量了陈瑛起来:“陈大人,你我本是一样的玩意儿,本该和衷共济,只是没想到你却要向他们靠拢——”
他指着六部静悄悄的官员们,笑道:“你走错了路啊!都说同道为谋,不同道,那就山高路远,江湖再见罢。”
他说完这一番话,才看着神色阴晴不定的主审官薛均,道:“薛大人,你尽管定罪,本座还有许多事情要回镇抚司处置,就不奉陪了。”
“放肆!”薛均彻底被他嚣张的举动激怒:“你当这大理寺公堂,是你锦衣卫,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
“大理寺可没有捉拿锦衣卫指挥使的先例,我有什么罪,只有皇上有权定夺。”纪纲笑了一声:“而我锦衣卫,向来是谁都不愿意来,谁都走不了,我十分欢迎薛大人来锦衣卫做客,如果你将这定罪的文书呈上去之后,我想咱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纪纲飘飘然而去,满堂鸦雀无声,众人即使知道纪纲的嚣张,但是还是被他无谓的态度震住了,薛均更是怒不可遏:“诸位大人,疑犯纪纲拒不认罪,该当如何?”
“这个事情,先据实禀报太子殿下吧,”为首的蹇义眼中露出凝重和忧色:“国朝的确没有三法司会审锦衣卫指挥使且将之定罪的先例,这个事情已经超出范围了,影响叵测啊。”
于是东宫的案头上,呈上的就是这个案子的详细具述,薛均等了许久,才看到太子将头抬了起来,露出了疲惫的神色:“薛大人,你做得很好,你是朝廷上为数不多的、敢说真话,对得起天理国法和自己良心的官员。”
薛均谢过太子的称赞,向太子询问这案子该如何结果。出乎他的意料的是,太子摇了摇手,道:“卷宗就先放在我这里,你的差事已经办完了,下面该抓谁、该查谁,是六部九卿该讨论的事情。你就不要担忧了。”
薛均瞪大了眼睛,他没有想到那个之前一直鼓励他、支持他查下去的太子殿下,像是一夕之间就变了个人,要将这个案子不了了之,为什么,难道就因为纪纲,难道连太子都不愿意得罪纪纲——因为他发现这个案子没有办法扳倒纪纲,反而会动摇他的储位!
他忽然想起之前王通判对他说的:“你且看看在审了纪纲之后,会不会停止——就知道了。”
在取得了那么重要的突破后,在此局面大优之际,本应该直捣黄龙,将那些祸国巨蠹都揪出来。谁知太子停止了!他握住把柄,借机和纪纲做了交易!
薛均从大殿走出,他第一次感觉到,这个地方根本不是他向往的庙堂之高。他觉得自己应该回到家乡,侍奉母亲了。
而张昭华踏进殿中,就迎上了高炽慑人的双目:“这个案子,你参与了多少?”
她心中一震:“你说什么?”
高炽将卷宗摔在她脚下:“这案子,到纪纲那里就不对了,你真是好大的本事,好高明的手段,外廷的任何事情,你都要插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