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东浦口村千户所之中,陈瑄刚刚卸下铠甲想要轻松一下,他已经带着军士连续打了两天的仗,才将这一片草泽之中盘踞的上百倭寇击退。
他吞吃了两口热粥,忽然听到亲兵来报:“伯爷,所里来了个人,说是要见伯爷。”
陈瑄展开拜帖看了一眼,忽然眼神一凝,顿时叫道:“人在哪儿,快请进来!”
来人是一个风度翩翩但身姿单薄之人,他年纪轻,但是面色着实是一副病容,在五月的天气里,依然还要身披一身大氅,不过越发叫人难测。
陈瑄就道:“感请问,先生是何方人士?”
“散人王子中,见过平江伯。”王度微微笑道。
陈瑄咂摸了一下这个名字,道:“王先生久仰。”他请王度坐下,又将手中的拜帖看了一遍,指着上面的印签,道:“王先生何来?和这一位——是何干系?”
王度用的是张麒的印签,就道:“学生是其宾客,他是学生的东翁。”
陈瑄点了点头,他挥手让人退下,王度也叫身边跟随的小厮将他的大氅收了起来,这一间房子里,便只剩两个互相试探的人了。
“你的东翁遣你来,”陈瑄就道:“所为何事呢?我之前虽然久仰他的大名,只不过一直未曾得见,我在海上,风露匿迹,也许久不知道朝中的事情了。”
王度笑道:“大人辛苦,远涉海洋,抗击倭寇,朝中无一日不论倭寇,也无一日不称赞大人的功劳。我家东翁,虽未和大人谋面,但是也知道大人的功绩,也要感谢大人为我家船只护航的恩德。”
陈瑄就把脸沉下来:“你家东翁的具谢,我实在不敢当!我不久之前,在海上巡逻之时,追捕倭寇,捣其巢穴,却发现你家船只茕茕尾随,形迹可疑,果然在船上搜到火铳二百支,不知作何解释?事关国家大义,我不敢丝毫隐瞒,只能据实上奏,听闻朝中如今有锦衣卫勘验查案,还未有分晓,却不知今日先生出现在我这里,是何打算?”
王度依然是这样翩翩,神色一点不变:“大人既然把话说明了,那学生也就直说,正是为此而来。十五日前,大人追击倭寇,进入海岛之中,就发现了庆元号的商船游弋,旗语不明,感谢大人没有在奏疏之中,直接给定了罪,没有明说与倭寇交通这样的话,以致事情,还有和缓的余地。”
“当时你家船只虽然形迹可疑,”陈瑄哼了一声道:“但是确实也没有与倭寇有过直接接触,若是我在他船上见到一个倭人,我陈瑄早就参他张升里通外国、背华勾蛮了!既然没有见到,我自然不会空口白牙诬陷。”
“但是现在却有人想要空口白牙诬陷一个这样的罪名了,”王度道:“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皇上将这个案子交给了他,他可是和张家,有前愆的!”
陈瑄垂下了眼睛,道:“锦衣卫只忠于皇上,他纪纲得罪了谁,我都不奇怪。”
“锦衣卫执行的是皇上的意志,以至于人们不敢恨锦衣卫了,而恨这样始作俑者的人,”王度笑道:“大人可要小心,您的一片赤诚爱国之心,怕也被当了枪使,扎向了别人啊。”
陈瑄霍然道:“此话怎讲?”
“当初将大人引向海岛的人,现在在什么地方呢?”王度道。
陈瑄不由得一震,当时他剿灭了海盗,又扣押了庆元号船只,但是心上还有颇多疑问,再要招来那个指路的渔民,这个渔民却不见了,之后怎么找也找不到了。如今听到王度的话,这让他不由得觉得,这个案子的确是让人震悚的。
“大人,这案子水深,如今牵扯出了许多人,您怕是还不知道,”王度道:“有些人要做一个大案,您也不是适逢其会。”
“现在牵连了多少?”陈瑄似乎又有了壬午之难的回忆,他压着嗓子道:“军器局、有吧?这火铳的源头,不可能不追究的,还有谁?”
“还有神机营和市舶司,甚至还有工部。”王度道:“也许还会追究下去。”
“不可能,不可能,”陈瑄大惊失色道:“神机营跟此案有什么关系?”
“张升不承认自己通倭,他只承认自己买了火铳,”王度道:“是从神机营副将谭广那里购买的,是旧枪。大人在庆元号商船上,也见到了护卫,他们手中,是不是有枪,而且是旧枪?”
陈瑄点了点头,这些护卫手中的枪是军器局生产的,但是都比较旧了,他当时只以为是用的时间久了,并没有细加思索,现在看来果然是有疑问的,张升有新铳卖给倭寇,自己的船只护卫却拿着旧枪?这显然不符合常理。
“他的枪是从神机营买的,而不是从军器局盗卖出去的?”陈瑄觉得匪夷所思:“神机营的枪,都有阴刻,他船上的那二百支枪,是没有阴刻的,只能在军器局里——”
“没错,”王度道:“张升的枪,都是从神机营购买的旧枪,这些枪都有阴刻,明明白白写着神机营。而那二百只新枪,是军器局工匠的私活儿,他们私造火铳,卖给……”
等王度说完,陈瑄的脑门上已经开始滴落汗珠了,他很快就想起来当时和倭寇激战的时候,发现倭寇的船上,竟然也有碗口炮,当时他以为是倭寇攻陷了沿海的军器局,或者是卫所,从里面偷盗出来的,后来又以为是张升私通倭寇提供的,现在才知道居然是一帮子勋贵在盗卖火器,也只有他们有胆子,甚至能将大炮都弄出来,军器、军用这些东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