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昭华就在曹县住了下来,杨氏和蒋廷珪则回了济南,带着大虎和小虎。
她自己打扮地有如农妇一般,趁着河工放饭的时候进去——河工中午放饭,有大灶,也有家里女人来送饭的,张昭华也提了个篮子,进入河堤里东看西看。
只见堤头有三升旗,用官兵把守。所谓三升是用土升黄旗,用石料升红旗,用柳草料升蓝旗,埽工已经完成,现在就是继续加固大堤,这曹县的大堤是贾鲁修的,已经被冲垮坏了好几处地方。
蔺芳等一众治河官员所在的席棚很好辨认,上书‘普庆安澜’几个字。张昭华伸长脖子眺望,就看到里面人来人往,到了饭点了,也有人提了食盒在棚子外面等候了,但是好半天都人出来接过。
倒是有一个人慢慢出来了,张昭华看着这人颇有些眼熟,定睛一看不由得叫道:“杨士奇?”
杨士奇的耳朵相当好,竟然在这样嘈杂的环境里,还听出了唤他名字的声音。他顺着声音看去,也看到了张昭华。
杨士奇显见地大吃一惊,脸色都变了,又伸手想要揉眼睛,最后是确定了,疾行过来,低声道:“娘娘,您怎么会在这里?”
“来看看呗。”张昭华就道:“你怎么也在这儿?”
杨士奇就低声道他是安葬完了姑母,听闻曹县大水的事情,就赶过来看看,他说着很是急促地劝张昭华立即回宫去,说这里大水还没有退下去,算是险地,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之类的,尤其是听到张昭华如今身边竟然只有一个宫女服侍,这更让他不安了。
张昭华却不肯听他的,她要巡视河工,查看黄河灾害,蔺芳这一次治水,根本来不及上疏具体说明他的治河理念和方法,虽然高炽一再称赞他的才能,但是张昭华还是不放心,治河是百年大计,事关千万百姓生死流离,自然要慎重再慎重。
“杨大人,”张昭华见杨士奇还要劝说,不由得笑道:“这一次要委屈了,我要巡视河工,不好行走,只能用你家眷的身份了!”
杨士奇这回是真的目瞪口呆了,能从他向来稳重的脸上见到这个表情,张昭华也是觉得十分新奇。这时候忽然听到席棚里传来争吵之声,张昭华就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杨士奇跟在她后面,欲言又止露出了十分无奈的样子。
“……诸君是否想过,黄河为何会在曹县、单县、砀山、徐州一带忽东忽西、靡有定向,”蔺芳指着地图道:“因为它不沿贾鲁河东流,而是从涡河、颍河入流了,只要从涡河、颍河入流,那就一定会决口,会改道摇摆不定。如今贾鲁河日夜清淤疏浚,但是要等它分流,还要时间,而江淮山东的百姓,已经等不了多少时间了,诸君,一定要确定一条入海道路,否则江淮山东会变成汪洋泽国,时不我待啊。”
黄河河道不停变换,即使疏浚了以前的入海河道,但是它也只是短暂地流经了几天罢了。
这个席棚之中的人,果然都是老练的治河人才,很快便众口一词地指出一条方向来,河出境山以北(在徐州以北40余里处),则闸河淤;出徐州以南,则二洪涸;只有出了境山至小浮桥40余里,才是一条最好的入海河道。
由淮入海非常便宜,但是若是弄不好,危险就相当大——因为走徐沛入淮,从徐州至淮阴一段黄河即运河,而山东境内的张秋运河也至关重要,现在堵住了白茅口的决口不算什么,若是按照他们确定的方向,黄河涨水的话,是有可能北决的,北决就会阻断漕运。每年从东南运漕粮400万石至京师,运河通塞事关政权大计,绝对不能轻忽。
“修堤,”治河官员黄楚则道:“北岸筑堤,南岸分流。”
在场的人都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张昭华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修整以前的堤防,”这人阐述着自己的方法:“筑塞东北注河口,使黄河下徐、邳,由淮入海。”
黄楚则甚至道:“这就好比壶有一孔,和壶有五孔的区别,一定是五孔壶中的水,最先干涸。”他的方法,一定以顾全大运河为先,这是南北运输的命脉,皇帝肯定也是这个想法,所以一定不能使黄河北决,要把河水向南导去。
“黄河若是南决呢?”黄楚则滔滔不绝地说着,却忽然听到了这样一个质疑的声音。
“黄河多支分流下泄,”黄楚则道:“怎么会南决呢?”
他说的不错,就拿它的一孔壶和五孔壶距离,一孔壶有没有可能炸裂,有可能;同样的水量的话,五孔壶一定不会炸裂。
“您要说的是单纯的水的话,”张昭华就道:“分流自然是最好的办法,但黄河不是水啊。”
“倒好笑,”黄楚则道:“黄河不是水是什么?”
“黄河是水和沙啊。”张昭华道。
黄河若只有水的话,不会困扰百姓两千年了,就因为它挟沙量世界第一,沙与水构成了复杂多变的问题,黄河才如此难治。
黄楚则抬眼一看,却见提问的竟然是个年轻的妇人,不由得怒道:“你是谁,怎么能进了河道总督大人的席棚里,还不速速退下!”
杨士奇上前一步道:“得罪,这是内子,胡言乱语了。”
棚里的人并没有见过张昭华的,蔺芳也是,他是新任的工部郎中,张昭华还来不及见他。所以杨士奇说她是内人,自然没有人怀疑。
蔺芳笑道:“原来是杨夫人,您刚才说这方法不行,黄河会南决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