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大人,孩儿有些不解。眼看即刻就要东进抵御武田军的主力,为何不与大和松永氏保持表面上的和平,反而要如此……如此……如此逼迫呢?”
刚刚十岁的言千代丸提前剃了头发,穿上最小款式的甲胄,依然略嫌宽大,腰间配上小胁差,脖子上带着沉重的千里镜,虽然极力做出严肃冷静,煞有介事的神态,可落在眼里,怎么都像是童子军玩游戏,多过武二代的初阵。
不过,其父倒也并不是真的想让他提前元服参阵,只是拉出来见见世面而已。
“火烧比叡山延历寺”事后二十余日,与京都贵人们费时费力地牵扯了一番之后,时间已到了春分、清明之间,除奥羽外,扶桑列国的气温彻底回暖,冰雪已尽消融。此时东边传来消息,武田军重新集结,意在趁胜更进一步,织田、德川严阵以待。
平手汎秀向和泉、淡路、纪伊三国的国人众,及四国诸势力发布了动员令,要求履行合约,吩咐前者在一个月,后者在两个月之内,提供约定数量的兵马,集中于畿内以供驱使。而他本人领着数千旗本,加上畿内四处一些临时加入的客军,却未立即向尾张、三河驰援,反是自京都向南,进入大和一国的境内,将松永久通及其长子的人头送到信贵山城,请松永久秀出来会面。
一些心思比较缜密,又没那么缜密的家臣,就觉得这么做有点本末倒置,主次不分了。
当然,敢直言进谏的,唯有自家大少爷一人而已。
平手汎秀答应了佐佐成政的交涉,要把女儿提前送到岐阜城去,完成婚礼仪式,而言千代丸是放心不下雪千代这个姐姐,一再恳求之后,破例同道上路的。
正好当爹的也想让孩子扩展一下视野,顺便作为准女婿,拜访石山本愿寺的老泰山和丈母娘。
结果言千代丸换了一副妆容,与雪千代一同,姐弟俩由井伊直虎领着,在二百卫兵,八十仆役,三十侍女的簇拥之下,来到了京都,与平手家大军汇合,等待一道向东出发。
期间平手汎秀有意向儿子解释了当下的情势,分析武田西上为何牵动天下的原因,甚至隐约透露了织田一系fēn liè之后,各自不同的立场。
这是言千代丸第一次以武家继承人的身份,接触到黑白难辨的层面。他对世界的原有认知不断受到冲击,但同时也学得很快,对于“朝廷、幕府、寺社、各方大名都有各自的立场取向”之事,已经能够理解。
然后,在父亲鼓励之下,没两日便忍不住提出疑问。
对于儿子的不解之处,平手汎秀耐心解释道:“一柄削铁如泥的刀剑,最有价值的瞬间,便是砍下敌人首级;而其次,则是藏于刀鞘,引而不发之时。现在松永弹正,就仿佛是一个随时可能拔刀的剑客,从某种层面讲,他比已经亮出军阵的武田更加危险。所以我现在极力逼迫,就实要让他做出抉择,要么把刀扔掉,要么干脆bá chū lái。”
“原来如此。”言千代丸若有所悟,“这是不是也符合您之前说过‘先安内,后御外’的道理?”
闻言平手汎秀微微色变,摇头道:“我可不曾如此讲过,只是外人谣传罢了……这些话心里想想也就罢了,公开说出去,是很不妥当的。”
“是!”言千代丸连忙俯首领命,但接着又皱着眉抬起头:“可是,我觉得……就算……就算不说,我家现在的作为,很容易让人产生这方面的联想啊……”
“……”平手汎秀亦无言以对,稍觉尴尬,片刻后方才正色道:“若是换了别人,确实会有你说的这个问题,松永久秀此人,近十余年来,一直在消耗名誉与信用换取实利,而我却是放弃了不少实利以维持名誉与信用……于是才有了今日的人心向背。”
言千代丸听得懵懂,只是一知半解,却又不明白该怎么表达出自己的疑问来,只是低头闷着思索。
过了一会儿之后,派去大和信贵山城做使者的堀尾吉晴回来了。
他说那松永久秀十分克制,不仅没有起兵来攻之意,还说什么“感谢平手刑部大人助老朽清理门户,我早已与这逆子恩断义绝,父子之情无存,绝不会因为此事而动摇对朝廷和幕府的赤胆忠心。”
“真是能忍的老狐狸啊!”平手汎秀不禁为之感慨,接着犹不甘心追问道:“茂助(堀尾吉晴的字),你可曾将一大一小两副头颅送到松永弹正的面前?”
“这……”堀尾吉晴羞愧道,“松永弹正坚持说他缠绵病榻,不能见光受风,臣下再三要求,也只是离了二十步远,隔着一层屏风晋见。至于那两只准备好的头骨,只能由他的近侍转交……”
“嗯……这不是你的责任。”平手汎秀十分遗憾,“连这都等忍得下,他说什么‘父子决裂’的借口,说不定真的会被世人所相信……还真是找不到什么理由对付他啊!武田、朝仓、北畠诸军已经动员,时不我待,看来只能姑且搁置了。”
如果是小西行长那种天生嘲讽脸,说不定能激得松永久秀发怒,但是当事人可能也是别想活着回来了。人家真要撕破脸,指不定还讲不讲究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的潜规则。
何况小西那家伙还在养伤呢。
本多正信倒是多半有办法拿言语逼得松永久秀没处回旋,岩成友通大概也有机会。可是,他们显然不愿意担任这种危险度极高的工作,非逼迫着去,那就伤感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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