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雨很大,不是那种狂风暴雨的大,而是绵长持久的大,从天没亮的时候,就淅淅沥沥地下,总不愿意停。
我从挂着破旧蚊帐、垫着竹排稻草的床上醒来,听着雨滴打在屋上的瓦片的声音,很清脆。恩,这本该是个睡懒觉的好日子。
以前,每到这种适合睡懒觉、而我确实踏踏实实睡懒觉的日子,我那不争气的娘,总会在楼下一遍一遍地催,“起床了,柳絮儿!饭好了!起床了,柳絮儿!饭好了!”有时我为了多赖会儿床、充耳不闻的时候,我娘会把被子一掀,细细的竹条会抽在我的屁股上。
我躺在床上,望着那片发黄的亮瓦,有雨水汇集,从上面流过。
我想等等,我确实在等,等饭菜的香气顺着楼板的缝隙,逸到床边,等那一声“柳絮儿,起床了”。我甚至在等那根竹条,可以落在我身上,哪怕多抽我几下都没关系。
我在这个世界上的家,这栋破旧、布满灰尘的吊脚楼,到最后终于要只剩下我了。
雨里,一辆车子奔驰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溅起哗哗的水声,干净利落的刹车,稳稳停在了楼下。
“咚咚”,有人敲门。
门没锁,昨天睡下的时候就没有锁,我懒得去开,我也懒得告诉他们。
他们进不进来,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柳絮。”一个男人在叫我的名字。
“柳絮,”另外一个男人又叫,声音有些熟悉,“柳絮,我们来接你和你妈妈见面。”
听到这,我一骨碌爬起来,“登登登”的跑下楼来,一把拉开了门。
“你说什么?”我盯着那个穿棕色皮衣的警察问,原来是他。
“走,去见你妈妈!”他又用那种悲天悯人的眼神。
我说过,我很讨厌那种眼神,我恨不得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
可现在我没空挖他的眼珠子,“好,我们走!”
“换好衣服,穿双鞋子。”穿皮衣的警察眼神转而变得慈祥。
笑话,我们非亲非故,你对我有什么慈祥可言。
我折腾了半天爬起来,套了件破旧发黄的长袖衬衣,上了车。
“等等。”我对穿皮衣的警察说,我知道这个见面意味着什么,因为前几天法庭已经判了刑。我突然想为娘再做点事。
我轻车熟路的烧火,烧开了半锅水,下了一碗面,打了个荷包蛋,然后用饭盒装起来。
我很小的时候就会煮面了,因为死老爹不在家,娘要忙地里的活,常常一忙就是一整天。所以我五岁的时候,就开始搭着板凳自己在灶上拾掇了。
最开始学的,就是煮面,因为煮面最容易,也管饱。
那个穿皮衣的警察一直坐在一边儿看着我。他大概以为我在给他下一碗面条,脸上有很兴奋的神色。哼,自作多情!
我捧着那个饭盒上了车,把它捂在胸口。
那天的梅花山,特别冷,也许是山势比较高的缘故吧,我穿着一件长袖,还是冻得瑟瑟发抖。六七月的天儿,这么冷,真是见了鬼了。
雨丝细如牛毛,雨幕斜倾,看起来便如同整个天地都倾斜了。
我那不争气的娘,就是在这样倾斜的雨幕里,从警车里走了出来。
她穿着一件麻布囚衣,双手被铐在面前,那一头原本乌黑靓丽的如瀑秀发,只剩下齐耳的几绺,好几块露出发白的头皮。
看得出来,这段时间,她过得并不好。
她耷拉着脑袋,一步一步地拖动着双脚,看起来苍老了很多。
精神的折磨可以瞬间击倒一个人,这是我第一次明白这个道理,是从我娘身上看到的。从那一刻我相信一夜白头的说法了。
我不争气的娘啊,独守空闺,每天都在等我那浪荡成性的死老爹回来,活活把自己等成了一块望夫石。
她遭受了那么多毒打和谩骂,都没有倒下。可在折磨了她半生的死老爹咽气的那一刻,却倒下了。
她在法庭上听见宣判结果的时候,也是现在这副样子,面无表情,心如死灰。这个女人,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是一样的不争气。没有那个qín_shòu不如的男人,难道就活不下去吗?难道一点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我的手里捂着那个发烫的饭盒,却还是不住的发抖。
来的路上,一直告诉我自己,“不要哭,不要哭!”
可是娘朝着我走来的时候,我的眼泪还是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流下来。
娘强憋出一个笑容,看起来那么勉强。
她伸出了手想抱抱我,可是手铐铐住了双手,她只能用手摸我的脸,慢慢地整理我鬓角的乱发。
整理了一会儿,她仔细打量了一下我的脸,颇满意地点点头,准备转身离开。
“娘,”我声音嘶哑地喊,“我煮了面,你吃一口吧!”
我把手里的饭盒递给她,是那个铝制的饭盒,我寄宿学校一直用的。
娘接了过去,可是两只手铐在一起,没法打开盒子,也没法用筷子夹,只好无奈地递给我。
那个穿棕色皮衣个警察见状,掏出钥匙打开了手铐。
手铐一打开,娘看起来很高兴,活动了一下手腕,就接过我手里的饭盒。
打开盖子,一股热气窜上来,她难得露出一丝兴奋的神态。从死老爹死后,她就没有过这种神情
她拿起筷子,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我就这样看着她,面有些坨了,看样子好吃不到哪儿去,可是她吃得很高兴。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