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小群一骨碌坐起来，说:“反正干躺着也是活受罪，干脆到外边去谈吧。”他跳下床，拿起两个马扎和魏天亮出去了。
夜空薄云遮月，树影轮廓模糊。黑呼呼宽大的芭蕉叶子在微风里摇曳，草虫在草丛里低吟，远处间或传来一两声四脚蛇瘆人的鸣叫。他俩在隔离带间寻块地儿坐下来。
“说说吧，怎么回事?”魏天亮问。
侯小群虽然好逗，但正经事从来不会拐弯。他就把这几天班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他说:“俺和人家谈心谈不到心里去，不能象你那样让人心服口服。还有今天工地上又一个冒失鬼让石头砸了脚。好好一个尖子班，可不能败在俺手里。要不让俺和四喜换换，俺来个副班长。其实当个老兵最好，风里雨里，水里火里干它一天，回来四脚朝天一仰，那个舒服，一合眼就过去了。这可好，眼皮上象支了根棍子，怎么合也合不上，脑袋里净放电影了。”
魏天亮没说话，一直用眼睛瞧着他，等他说完了，才说:“你好出息呀!咱报名参军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忘了吧?这么点儿问题，就打退堂鼓了，你还能干吗呀?一个班要没问题，要班长干吗呀?班长就是为了解决这些问题而设的。有了问题动脑筋想办法去解决，迎着困难上才是你班长应该做的。不想当将军的士兵算不上好士兵。班长这是党对你的信任，是上级交给你的任务。你倒讨价还价起来，真给咱饮马庄丢人，啊——不是，是战马庄。”
侯小群听着这严厉的批评，头低下了，他心里在翻腾。他知道代指导员批评得对，他也愿意改正，可是他还是感到满脑瓜子刺挠，就是找不到痒处。他知道应该踏下心来学习了。但听到说战马庄，心里忽生出些感慨来。说:“饮马庄就饮马庄吧，成年老辈子留下来的，又改什么战马庄?一句《沙家浜》唱词就改个名，那看了《骆驼祥子》还不又改成“骆驼庄”呀?什么事呀?”
魏天亮似乎也有所触动，但还是说:“这是国内文化大革命的事，咱闹不清。咱在国外就努力完成任务吧。这也许就是说的，主流和支流哩，是成绩大大的，损失小小的吧?”他还是想到了戴着高帽子做“喷气式”的老支书，想到没能参加慰问团的老残废军人吴大保，想到被撵回家的哥哥嫂嫂，他心里一团乱麻，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呀?
侯小群说:“就说赵满囤吧，本来三碌碡压不出一个屁来，怎么经过文化大革命就一下子变成个上窜下跳，不安本分了呢?还有赵……。”他想说赵艳芳被砸死的事，但忽然感到说走了嘴，就戛然而止。
魏天亮也从一个‘赵’字听出了下面的话，可是他不想再揭疼处，便改了话题，说:“不理解，从学习中去理解吧，反正认准一个理，跟定共产党永远不会错。援越抗美不会错，所以不管面前有什么艰难险阻，我们都要勇敢地闯过去。一定要帮助越南人民取得最后胜利!把美帝国主义赶出支那!五班长同志，想想吧，该怎么着?想好了再给我说说。”
侯小群回去后钻进被窝，悄悄打开了手电，翻开了毛主席著作……。
魏天亮回到连部，方连长已经回来正铺放被子。魏天亮把“56”式手枪从腰间摘下来压在枕头底下，把《毛泽东选集》放在枕边。坐在铺沿上刚要对连长说小虎班的事，方连长却先开了口:“刚才五班的新战士宁众来过了，递上来一份请调报告。”说着，走过来把一张信笺递给魏天亮。魏天亮凑近灯光看过，沉思了一会儿说:“嗬!想去高炮部队?这情绪闹得有点大发了吧?这不光是对咱老铁认识不足，更是对自己的缺点认识不足。在这里干不好，换个地方就能干好了?连长啊，我捉摸着这不单是一个宁众的问题，也不仅仅是一个五班的问题，其他班排也有类似问题。最近在送旧迎新这段时间里，我们忙于事务性工作多了些，学习就相对松了些，问题就突显出来了。部队啊，不怕紧，就怕松。我看是不是召开一次支委扩大会，研究一下，采取一种什么形式，让部队再进行一次深刻的教育，把部队精神层面再提到一个新的高度，来适应当前的新形势。其实这也是正常现象，新兵这一块块钢坯不正是在不断学习，不断教育，不断锤炼中百炼成钢的吗?当前我们应该做的，就是怎样去拨旺这大熔炉的炉火，去锻烧这一块块钢坯，使他们剔除渣滓，提高纯度，成为一块块精钢。”
方连长赞许地点点头，说:“您说得对!听三排长反映，各班也有类似问题，有的老兵认为新兵经历了文化大革命，多是造反派，多属“老三届”，在大批判、大辩论、串连、武斗、打、砸、抢中受了一些负面影响，把一些唯我独尊，唯我独革的无政府思想带到了部队;新兵中也有反映老兵经过战场实战，生死不怕，特别凶，动不动就动粗，好骂人打人。诸如这些反映不是没有偏见，也不是没有这些现象，我们应该引导他们去克服偏见，学习别人的优点和长处，加强团结，去增加凝聚力，提高战斗力。是要及时地采取一种方式，搞一次深入教育，把ka连的这把钢刀磨得再快些。我同意开支委扩大会研究。”
“好，就这么定了。会明天就开。”魏天亮看着桌子上嘀嘀哒哒响着的闹钟说:“咦!这么快就十二点了?得，睡吧，睡吧。”
两个人笑着躺下了，可是谁又能睡得着哩?仍在盘算着，怎样进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