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千百合:
战场果然是战场,就像上封邮件中说的一样,死人是很平常的。这一次,我终于见到死人了。
亲眼见到死人和在那些影视作品中看到的感觉完全不一样。看着一秒钟前还活着的一个人突然就那么一动不动地死掉了,那种感觉……
我形容不出来。真的形容不出来。当时只感觉自己双腿一软就坐到地上了,然后只能浑身颤抖着看着行凶者拿着那支枪管可能还在发热的枪慢慢靠近。我不知道对方想要干什么。我想要努力站起来逃跑,可是腿完全使不上力气,在那边躺着的尸体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就好像是对我释放着什么诅咒一样。一切都变得可怕起来,似乎只有面前那个面目狰狞的中国人是客观存在的。作为一个物理学家,将“客观存在”这种词语用到这上面可能有些搞笑,但是我当时确实是这种感觉。
这种状态持续了一会儿后,我听到不远处传来了另一个中国人的声音。熟悉的声音――是那个中国人的政委。听到之后我突然发现自己的身子不再抖得那么厉害了,或许这个时候我应该和突然抓住一颗稻草的落水者差不多吧。在听见对方让那名士兵放下枪不要伤害我的时候我几乎要哭出来了,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心想自己终于得救了。
然后,我又一次听到了枪响。
在这之前,我是绝对无法想象一个中国的士兵会对他们的政委开枪的。虽然没有转过头去,但我估计那个政委的脸上肯定也是惊讶不已的表情吧。当时我的意识已经有些不清醒了,甚至坐在地上有些自暴自弃地幸灾乐祸:看吧,平时你压迫这些士兵的行为终于遭到了他们的不满了吧?活该――上帝啊,为什么当时我会有这种可怕的想法?
接下来的事情更加超出我的预料。那名士兵,经受过专业训练的士兵居然并没有命中!等到他胸前戴着一片血迹倒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才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是一种……扭曲的恐惧。
我不明白是什么让他产生这种恐惧的。是因为面对的是平时一直压迫他们的政委?最开始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当我看到那个政委在尸体面前缓缓跪下来,眼泪一滴滴掉到地上的时候,我突然感觉自己想象中的那个“政委”可能根本就不存在。一个在阵地上能够用手枪逼着自己同胞上战场的人,会做出我面前的这个人的这种举动吗?
啊,到现在我似乎还没有将经历了什么事情说出来。当时我在前往酒店的路上,因为设想到估计在那个已经塌了一半的房间里可能无法再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了于是就想要寻找一下自己曾经走过的路线,结果居然撞到了一名中国人正在对当地妇女……我实在是不想说出那个词语,你应该会知道吧。
在看到那名政委跪在地上的时候,我仍然试图站起来,可是腿还是使不上力气。又过了一段时间,更多的中国人过来了。在了解了事情的经过之后,他们围在那个政委和尸体的旁边沉默了很长时间。我实在是感觉有些累,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冲击力实在是太大了。我亲眼见证了两条生命的消逝。被那名政委送回住处之后我一直睡不着觉,一直睡不着,虽然感觉上很疲劳,但还是根本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睛,我就会看到那两具尸体。想要看些书也完全看不下去,最后好像也没有收拾好。
我一晚上没有睡觉。等我察觉到似乎有什么人进到屋子里来之后,看到的就是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在我的床头站着。我当然吓了一跳,不过在看清对方的脸之后心中却突然冒出了一种安心感。又是那个中国人的政委,这次他的脸上全是关切的表情,好像是因为担心我才让过来看看我的吧,屋子里的桌子上也摆着几个从来没有见过的罐头。我想要说点儿什么,但是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看到我的表现他似乎叹了口气,然后从桌子上拿了一个罐头打开,用勺子送到我嘴边。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吃下去了。这种罐头里装的食物和前些天那些难以下咽的食物完全不一样,很甜,甜到……让人想哭。
我开始想念日本。想念美国。想念美好的麻省理工。想念我们在查尔斯河边散步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罐头似乎已经被我吃完了,那名政委坐在床的另一边,和我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不知道为什么,我当时立马问了一句:“你不打算说些什么吗?”
随后他开口了。我以为他会说出来一些安慰的话,或者做一些心理辅导之类的东西,结果他居然完全没有提那件事情,而是就前几天他引用错误的爱迪生名言和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我从军营门口赶出去道歉,还向我请教爱迪生的那句话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当时愣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呢。
然后,话题就开始向物理方面偏向了。我跟他讲了很多东西,都是很基础的,像是麦克斯韦方程组,拉格朗日第二类方程,洛伦兹变换和伽利略变换,还聊了聊一些著名的思想实验,像是牛顿的水桶实验,爱因斯坦的转盘和他的双生子,等等。他似乎对这方面的事情很感兴趣,不知道是不是装出来的。但是必须承认……聊的很开心。我现在大概明白我的导师的心情了,看着别人在自己的教导之下慢慢将一件事情搞明白确实很有成就感。你说,我回去之后写一篇科普文章怎么样?爱因斯坦不也写过《狭义与广义相对论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