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眼神,仅仅只是一个眼神。那刹那间的迷茫和失落,在一个眼神里展现得淋漓尽致,犹如巨人的手掌,抓住了每一个观众的心脏,狠狠收缩,然后用力揉搓,苦涩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却又哭不出声音来,只是一片茫然,犹如北冰洋那无边无际的白色。
但这也只是一个瞬间而已,紧接着,一切又恢复了原状,嬉笑怒骂、嘲讽吐槽、不亦乐乎。
这让人不由想起了剧组开拍第三天时的那场戏,蓝礼对自己的表演十分不满意,以至于引发了所有人的错愕,但重新表演之后,蓝礼却征服了全场。今天这场戏也是如此。
那压抑、细腻、涌动、琐碎、真实的情绪,被牢牢地锁定在那双眼神里,甚至是转瞬即逝,却轻而易举地打动每一位观众,那种心酸和无奈、那种茫然和惊愕,犹如停靠在小荷尖尖的蜻蜓一般,颤颤巍巍地扇动着翅膀,带起一片氤氲的金色光晕。
今天又更胜一筹。
那种戏谑的气氛贯穿始终,两个人始终没正经地耍贫嘴,笑点一个接着一个往外蹦,明明是悲伤而严肃的一件事,却让人忍俊不禁;但就在这种气氛之中,一个眼神的停顿,刹那的永恒,却将笑声背后的真实情绪展现出来,犹如一把尖锐的利刃,哗啦一下划破了伪装的假面,刹那间看见了真实的面目。
什么叫做感同身受,什么叫做身临其境,什么叫做设身处地。围绕在监视器周围的每一位工作人员都真正地感受到了。
在那个眼神之后的所有笑话和打趣,让人们笑得越发开心起来,可是笑声背后的哀伤却浓郁得满溢出来,以至于笑得停不下来,然后空气呛到了喉咙,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嗽出来一般。
回放完毕了,整个剧组再一次安静了下来,大家都看着监视器的屏幕,不由自主地避开了彼此的眼神,出神地看着一个黑点,然后放任焦点渐渐地扩散开来。
这是一部喜剧,绝对的喜剧,蓝礼的表演轻松自如、行云流水,塞斯的表演保持本色、十足活宝,语言的魅力以及小表情的作用被发挥得淋漓尽致,一个收一个放、一个捧一个逗,一个演一个真,小小的火花让整场戏都充斥着一种令人忍俊不禁的氛围。
难以想象,第一次出演喜剧的蓝礼,展现出了独特的喜剧质感。不同于塞斯的逗逼,蓝礼颇有一种冷面笑匠的感觉,眉宇之间的表情细节却又让人想起黄金时代黑白电影的那种质感,一颦一笑之间满满都是戏。
这又不仅仅是一部喜剧。
蓝礼的表演为整个屏幕注入了一种举重若轻的深刻,将罹患绝症的所有负面情绪展现得淋漓尽致,真实得可怕,仿佛阻隔在电影和现实之间的屏幕已经消失不见,虚幻彻底演变成为了事实;与此同时,却又恰到好处,蜻蜓点水地释放出情绪,转瞬收拢,没有破坏电影的整体基调之余,却又增加了厚度。
一直到今天,他们才真正地明白,什么叫做表演!
即使他们已经震惊过了,即使他们已经惊艳过了,即使他们已经错愕过了,但蓝礼总是能够再次带来惊喜。回想一下过去这几天,媒体沸沸扬扬的炒作和喧闹,再看看蓝礼旁若无人的专注和投入,如此落差所带来的冲击力,无与伦比。
语言的力量是如此苍白、如此轻盈、如此简单,根本不足以形容灵魂重量地万分之一。
视线重新落在蓝礼的光头上,依旧不适应,可是越不适应,就越别扭——这就是蓝礼敬业的证明,也是蓝礼疯魔的证明,轻而易举地让那些嫉妒和仇恨的视线变得狼狈起来。
蓝礼可以感觉到四面八方蜂拥过来的视线,沉甸甸地压在肩头,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他需要一点点时间好好思考一下。思考喜剧的表演方法,思考亚当的无所适从,思考自己的呕吐冲动……
于是,蓝礼拍了拍乔纳森的肩膀,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打了一个招呼,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这一次,工作人员们没有任何犹豫,陆陆续续就让开了一条通道,让蓝礼可以轻松地通过,然后目送着蓝礼离开的背影,五味杂陈,说不出话来。
内森担忧地追了上去。蓝礼最近的身体状况真的不好,如果不是每天都在注射营养液,只怕还会更加糟糕,可是偏偏,蓝礼却又毫不在意,内森即使担心,也帮不上忙。
快步跟了上去,意识到蓝礼的脚步没有朝着卫生间方向前进,这让内森微微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呕吐。
今晚蓝礼也就吃了两口意大利面,还有两小颗西兰花,最后喝了小半瓶橙汁。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蓝礼正在参加今晚的奥斯卡颁奖典礼呢。如果这些东西都吐出来的话,那简直不敢想象。
思考之间,内森就看到蓝礼离开了公寓,走到了街道上,不过并没有走远,只是在不远处的长椅坐了下来。内森稍稍心安了一些,没有走上前打扰蓝礼的安静,而是回到了公寓门口,在台阶上坐了下来,静静地等待着,时不时抬起头,确认一下蓝礼的状况,始终不曾离开。
蓝礼摸了摸口袋,没有香烟盒,为了拍戏,烟盒都是放在内森身上的。不过,他在裤子口袋里放了一根,以备不时之需。
将香烟从口袋里掏出来,却发现已经折断了,看起来就好像从垃圾堆里捡起来的一般,这让蓝礼露出了一抹苦笑,轻轻摇了摇头。
西雅图的夜晚总是有一抹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