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萧译的声音渐渐暗了下去,顾砚龄的心微微一沉,不由也捏住了手心,这时她才察觉,自己的手心竟也有些冰凉。少年的眸子在月光下变得有些晦暗,迟疑了许久,再开口时,语中变得晦涩,说出的话却是叫对面的顾砚龄身形一震,几乎要不可置信的坐起。
“在成娘娘的药中加了一味麝香,以用催产。”
母体受损之时,却要再加一味麝香催产,可见生产已是多么凶险。
顾砚龄是走过难产失子的那一关,自然明白这一点。
可她从未想到,成贵妃竟也走过,甚至比她的处境更为凶险。
少年的声音越来越低缓,也越来越难掩其中的愧意。
“后来足足生产了两天一夜,孩子才诞了下来,成娘娘原本落水受惊伤体,又用了麝香催产,身子承受不住引发大出血,险些——”
话音到这儿,萧译没有再接着说下去,只顿了许久,垂下的颌才渐渐抬起,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女,缓缓道:“虽然最后母子平安,但成娘娘再也没有生育的可能,而诞下的孩子因为落水伤了体子,又加之早产,所以生下来便孱弱多病,甚至几次险些因病早夭。”
“九皇叔如此——都是因为我。”
少年的语气平静无波,可却像一块重石落在顾砚龄的心上,她终于明白,为何前一世的皇帝和眼前的萧译,甚至是整个东宫都如此信任成贵妃与萧衍,即便最后东宫落得那般地步,皇帝也只将矛头对向萧康,却从未怀疑过萧衍。
她一直以为仅仅是因为萧译的体弱让旁人放弃了戒心,或者只因为成贵妃与萧衍隐藏太深,叫人看不出来罢了。
可如今,她才是彻彻底底的明白了。
如果说她的二叔,二婶,还有顾砚锦那个好妹妹前一世上位靠的是蛰伏的话,这位成贵妃便不仅仅于此了。
她,分明是在用自己和腹中儿子的命,去搏一场更长远的富贵荣华。
世人只觉得搏心机的人可怕,可顾砚龄却觉得,搏命的人却是最为可怕。
而成贵妃恰恰便属于这后者。
从前的武后亲手扼死自己的女儿以搏皇后之位,成贵妃却是用自己和儿子的命,搏得了太后之名和无上的帝位。
“落水,只是意外?”
少女轻然的声音响起,萧译微抬颌,随即几不可察的摇了摇头,以极轻的声音道:“皇爷爷震怒令人彻查,发现是当时新晋有孕的妙嫔使了手脚,有心谋夺皇位,皇爷爷念及妙嫔怀有皇嗣,原将妙嫔暂时禁足看管,待产下皇嗣后再行定罪,但未想到,妙嫔因畏罪害怕,自戕了。因为关系后宫辛密,皇爷爷便下令将此事平息,无人敢向宫外传。”
话语落尽,周围陷入一片寂静,而顾砚龄却是越来越发现,她前一世,竟从未将成贵妃认清过。
一石三鸟,妙嫔因为怀了皇嗣,便有了谋害太孙的动机,叫人不会对成贵妃的计谋生出怀疑,同时也能顺带除掉妙嫔腹中的孩子,而最重要的,成贵妃以此得到了皇帝和皇后,还有东宫的信任,与亏欠之心。
有时候,亏欠之心,也是会蒙蔽人眼的。
而妙嫔到底是自戕,还是被人谋害一尸两命,顾砚龄觉得,这是再清楚不过了。
看着眼前黯然的萧译,顾砚龄知道,他在愧疚,在自责。
即便,那时的他还未出生,却是成了别人口中间接害了自己九皇叔的人。
可他如何知道,真正的萧衍,其实早已养好了体弱的身子,但成贵妃害怕萧衍身子养好之时,便与东宫互不相欠,少了愧疚之心的依仗,便走向了一个可怕的极端。
萧衍自治好的那一刻起,便不断的服用使身子显得更为羸弱的药,不仅让夺嫡的萧康放开了戒心,更让皇后与东宫觉得亏欠了一辈子,最后还成功地入了皇帝的眼,坐上了那至高无上的位子,可当他们坐上了那个位子,却是疯狂而执拗的杀尽了先帝遗留下来的那些子孙。
顾砚龄手心微微有些凉的发麻,这一刻她看着眼前的萧译,突然生出了几分悲凉之心。
相比于成贵妃母子的狠绝,毒辣,顾敬昭和俞氏母女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二房只骗过了她们顾家,而成贵妃母子,却是骗过了天下。
顾砚龄紧紧攥住了手,这便是她前世的枕边人,她那天家的婆婆,若非她们顾家和谢家于她们有益,又会落得什么地步。
顾砚龄不敢想,也不想再去想。
这一世,她不会再让这一切发生,她也绝不要再与这样的人为伍,日日陷入无尽的周旋与猜忌之中。
顾砚龄很清楚,如今的她一旦毁了与萧衍结亲的可能,顾家和谢家便会成为成贵妃母子的眼中钉,绊脚石。她们会将这一切疯狂的手段用在顾家和谢家身上,他们,是绝对不会容许任何可能的变数打断了他们夺嫡的计划。
他们这一世也注定了,只能是敌人。
不死不休的敌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像是半个世纪一般长,少女的声音突然落入了耳畔。
“殿下,这不是你的错。”
听到少女轻轻的声音,萧译眸中微微一动,随即抬起头来,眼前的少女一双水盈盈的眸子安静的看着他,陡然间,像是一抹暖暖的风,拂过了他心底冰封已久的那一处。
萧译紧紧攥了攥手,眸中划过一丝动容,心中渐渐升起了一丝异样的暖意,随即攥着的手轻轻摊开,许久,那紧抿的唇角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