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是特殊的,即使在精灵中也是特殊的。特殊之处就在于它的原主人仍然活着,而且是它曾经相依为命的挚爱之人。因此它面临一个巨大的两难选择——要不要回去?要不要回到原主人的身边?
刚被张子安捕捉回宠物店,它曾试着逃跑,想逃回原主人身边。发现不成功后,它就暂时搁置了这个念头——搁置,而不是放弃。这是它熟悉的现代社会,有着太多的方法可以传递信息,比如打电话。只要它想办法打个电话过去,她一定会不远万里过来找它。
然而怎么解释呢?它的死亡已经得到现代社会的公认,那怎么解释它死而复生的奇迹呢?
它不是耶稣,也不想成为鸟中耶稣,那也许会给它带来无与伦比的信仰之力,即使一步登天亦未可知,但也会带来同样多的麻烦。随着与张子安他们相处的越久,它就愈发陷入两难的境地。
“理查德,你的未来,在这里!”
听到这句话,理查德的脑袋里产生了巨大的轰鸣,汹涌澎湃的感情浪潮冲击着它的心防。
它曾经以为自己在这间宠物店里是处于食物链的底层,是任人欺负的对象,即使不考虑到那几只猫精灵的特殊能力,仅仅它们是猫这件事本身就令它产生了天然的畏惧。它拼命地表现自己,哪怕像个小丑一样,也不愿被轻视,因为它在这里代表鸟类,独一无二的鸟。它在实验室中是老大,在这也要成为老大。
然而似乎是它想多了,无论是张子安还是其他的猫类精灵,都没有因为它的等级最低而轻视它。如果不是这次的重病,它可能仍然生活在顾影自怜的幻觉之中。
星海说完了这句话,就迈着轻快的脚步离开了。
“理查德,这里冷,我们回屋吧。”孙晓梦说道。
他们离开了储藏室,经过张子安父母的卧室,经过张子安的卧室,它知道这些紧闭的房门后面有人在关心着自己,它并不孤单。
回到起居室,它从孙晓梦的手臂上跳下来。
“doctor。”
“嗯,怎么了?”她问。
“我要吃药,给我吃药,很苦的药也没关系。”它沙哑着嗓音说道。
她鼓励地笑道,“理查德真是勇敢,药马上就熬好了。”
“我会好吗?”
“会的,我保证。”
孙晓梦离开起居室,去厨房取药。
理查德疲惫地卧在桌子上,灵台一片清明。
它已经放下争强好胜的执念,为什么一定要跟伙伴们比个高低?
以前一些因为执念而始终想不通、放不下的事,此时如水到渠成般逐一消解。回首往事,竟然是那么可笑。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行、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鸟生亦如是。
它生过、老过、病过、死过、行过,爱过、求过、怨过……它经历了人和鸟所能经历过的一切,既然如此,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至今仍然放不下的,可能就是她的倩影,然而它明白自己无法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搅乱她平静的生活,令她陷入学术炒作的争议之中。不是所有人都会相信死而复生的奇迹,有人会质疑它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死,而她把它藏了起来,先进行第一波炒作,等风平浪静之后再进行第二波炒作,毕竟灰鹦鹉的预期寿命是很长的。她原来就崎岖坎坷的学术生涯会陷入巨大的危机。
所以即使是为了她,它也不能再以过去的身份出现。
因为爱她,所以要离开她。
将过去的一切都放下吧,它不再是alex,而是理查德!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
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孙晓梦走到厨房,看到张子安还在拄着胳膊打盹,口水流下三千尺,把地面都洇湿了一小块儿。她取消掉闹铃,悄悄绕过张子安,把燃气灶熄灭,用抹布垫着打开锅盖,将黑乎乎的药水倒入提前准备好的小碗里,端着碗离开了厨房。
“理查德,来喝药吧。”
孙晓梦走进起居室,她没有察觉到理查德神情的异样,把药碗放在它面前。
理查德将头探进药碗里,将粘稠苦涩的液体啜饮而尽。
孙晓梦端起药碗正要离开,听到理查德在身后叫她:“doctor。”
“嗯,怎么了?”她回过身注视着它。
“你明天会在吗?”它似有深意地问道。这也是它曾经在死前问过的最后一个问题,当时艾琳的回答是“是的,我明天会来的”,次日便天人永隔。
孙晓梦微笑,“不,理查德,我今天不会走。”
她举起手里的碗示意给它看,“我马上就回来,只是去洗碗而已。安心地睡一觉吧,理查德。当你再睁开眼时,我就会在这里。”
理查德安心地闭上了眼睛,沉入了梦乡。
等它第二天早上醒来时,痛苦已经消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伏案小憩的孙晓梦。她睡得很熟,身上披着一条毛毯,额头边缘的几根乱发随着她均匀的呼吸一起一落。
张子安也在起居室里,横躺在沙发上和衣而睡,手臂枕在头下。他的肚子上横着一本倒扣着的书,快递的袋子被随意扔到了地上。书的封面上印着一个女人和一只灰鹦鹉。
“原来,你还不算太白痴。”理查德小声嘟囔道。
张子安放置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突然自动亮起。
【导航精灵】:恭喜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