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四婶送她出来时,还在小声地叮嘱:“下个礼拜天你一定要来啊,我老位子等你。要不你干脆把家里住址告诉我,来不了我就找上门去。被人看见问起就说咱俩是远房亲戚,走亲戚的手里提个篮子、篮上盖块布是常见的事儿,不被抓现行就不怕。”
清苓听了,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在近山坳,谁不知道她是打小被舒家收养的孤儿啊,哪来的亲戚。别说远房了,近房都没有。
但还是把地址告诉了李四婶,同时拍了拍胸脯保证:“放心吧四婶,我一定来!”
既然来了邮局,时间也还早,清苓顺便给向刚写了封信。
打从知道“信”是怎么一回事之后,她就爱上了这项茶余饭后的消遣活动。
信纸是李四婶送的;信封、邮票是当场买的;灌满水的钢笔拴在桌上,只要不带走,谁都能借来用。
倒也没特别想说的话,就觉得人都来邮局了,怎么滴也寄封信去吧。提笔开说家里和村里的近况:
家里一切都好,让他不用惦记。
村里嘛,这几天事情有点多——
先是书记拿收音机票换来几大筐活蹦乱跳的鱼虾蟹,只要平时在挣工分的,多多少少都能分到。
都说十一月的螃蟹赛龙肉,龙肉的味道咋样她不晓得,但这时节的螃蟹肥得流油、真的很好吃,可惜他不在……
再是江口埠李寡妇家的苍竹,小小年纪可孝顺了,为了给他娘做一锅河鲜汤,下河摸螺蛳,结果不小心掉进水渠差点淹死。幸好福大命大、又或者阎罗王那会儿正打瞌睡,总之救回来了。
接着又说到这两天公社组织弹棉花、队伍排成了长龙,幸亏师娘报名早,自家第一个轮到。并允诺:若是有多的棉花胎,回头也给他做一身新棉袄……
总之想到哪儿扯哪儿,专心致志地把这段时间村里发生的大小事细说了一遍。停下笔一看,好家伙!整整写了四大页。
这下男人不会有抱怨了吧?前次来信嫌她写的不够详细,啥事都一句话交待。还没进入状况呢,就到信尾的“此致”了。
这次,清苓对自己的“临场发挥”相当满意,封好口、粘上邮票,郑重地投进邮筒,吁了口气。
出了邮局,清苓掂了掂背上的空背篓,轻松的好像没背似的。琢磨着上哪儿逛逛好呢。离下一班船还有段时间,总不至于干站在码头边望眼欲穿巴巴等吧,那多浪费感情啊,难得来一趟……
这么想着,清苓先去了一趟粮站,灵了灵糯米的价格,回头找向二婶问问,看能不能匀到几斤糯米。要酿酒,家里那点糯米可不够。早知平时就不奢侈地煮糯米饭吃了。
粮站出来,顺脚拐进边上一条小弄堂,小心地避过湿滑的青苔,沿着弄堂慢慢地溜达,纯粹是消磨时间。
“姑娘!”隔着一小段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爷冲她招手。
清苓不解地走上前:“大爷您叫我?”
“对对对,就是你!”老大爷欣慰地笑着,趁这个点弄堂里没人,掏出怀里一个小布包,塞进了清苓背上的空篓子。
“姑娘啊,上次得亏了你,没让家里断粮,说好的换,你咋就丢下米跑了乜?”
清苓听他这一说,也想起确实有这么回事儿,立马猜到老大爷塞进背篓的应该就是那天想给她的龙凤呈祥碧玉簪,卸下背篓想把小布包还给对方,被大爷按住了。
“姑娘,收下吧!我老伴儿也这么说,家里人吃都吃不饱,留着这些身外之物有啥用。你送的小米让咱家接上了粮,那是比真金白银都大的恩情。”老大爷一字一句地说道,执意要清苓收下。
清苓没辙了,只好收下。
“大爷您家还住在原来那地方吗?”下礼拜天还要进城,给大爷家捎点粮食吧。那龙凤呈祥碧玉簪,她当时觉得太贵重这才没收,哪是山里随便搜罗的几斤小米能抵的。
“对!那是我家。以前啊,四周这一片都是咱家的,后来被政府收走了,只给咱们留了那么小一个院子,一大家子人紧卡卡地窝着……”老大爷神情落寞,望着不远处青灰色的高墙大院,眼眶有些湿润,唏嘘了一番,回过神笑着邀请,“不过小归小,坐的地方还是有的,你有空随时来咱家坐坐。”
“行。”清苓爽快地应下了。
和大爷唠了几句,时间也就过去了,挥别大爷后,清苓没再东游西逛,直接去了码头,上船回家。
好巧不巧,在船上碰到书记。
“荣新叔,你也在县城啊?”
“是啊,你前脚走,我后脚来。结果你这丫头脚程利索的很,船上时还瞄到你人呢,一下船就不见你踪影了。”向荣新笑着道,“开玩笑开玩笑,我当时有要紧事在身,顾不上喊你。啥要紧事想听不?”
得!还卖上关子了。
清苓抿唇直乐,嘴上配合地问:“啥要紧事儿?是不是跟咱们公社有关系?”
“那当然!”向荣新挺了挺胸膛,骄傲地宣布刚刚从县委那儿听来的消息,“上头下批复,说要在咱们和沿江公社中间造一所水力发电站。”
“发电站?”
“真的假的?”
“哟吼!那可太好了!咱们以后也能像城里一样通上电、使上电灯了!”
“打稻不用手摇、脚踩了,听说农机站里新到的机器,都是通电的。”
“以后肯定都通电,人力的迟早淘汰。就是没想到这么快,水电站啥时候开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