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江先生听闻这句今儿刚刚在诗会上出炉的诗句,表情变得有些微妙,左手下意识地用力一握,指甲深陷掌心之中。
这当今科场的形势,没有人比他这个春闱总裁更清楚了。
江先生是周朝第四位礼部尚书,也是最窝囊的那一个。
前几任都是世家之人,礼部尚书作为春闱总裁连同下面的门师,提调那是沆瀣一气,直接将春闱大比做成了贵族子弟入仕的流水线。
挨着去年,陛下力主提拔自己替了前任那位老先生,入主礼部,其中用意他也是清清楚楚。
江先生端起茶盏,他心里明白,自己的资历显然够不上这个礼部尚书的位置。按常规流程还需熬上五六年才是。
这回提拔自己的时候,朝堂上的反对声音很大,是陛下手段强硬地将反对声音压了下去,他这才顺利升到了礼部一把手的位置。
陛下如此力排众议,要把自己放在礼部尚书的位置上,一方面是因为他并非世家大族的人,陛下要渐渐架空士族们的权力,和他们扳手腕。
另一方面的原因他也是这两个月才知道,那便是春闱这滩浑水。
如果说仅仅是破格提用自己为礼部尚书还不够明显的话,陛下派人送来的这张后门条,则是赶在自己进贡院之前,最后的提醒。
江先生抿了一口,放下茶盏,再次拿起了那张纸条,看着那个熟悉的名字,脑海中突然想起了当年叶城两人的争论。
如今坐在这个上下为难的位置,江先生方知那个小子说得不错。
想要当个忠良之臣哪有那么容易?
就比如他江太岳现在坐在礼部尚书的位置上,几位争椅子的皇子给自己塞条子,自己办是不办?
说办不办都算是抬举自己了,其实根本不用他操心。他只要没意见,下面的门师提调们自然就把事情办妥了。
办,用不上他,诸位递条子的人压根也没把他当回事。
他们要的只是这位非世家派系的礼部尚书在这件事情上闭嘴,不要搞事情给他们添乱就行了。
他江太岳昔年再回仕途的时候心高气傲,觉得自己定能施展拳脚。可如今呢?看看这手里的名单,大半个朝堂都被牵扯了进去,自己如何办得?
这奸臣们坏,自己得更坏,公事公办根本行不通。
这等级别的舞弊,上报之后按律当三司会审,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共同审理。
但如今这情况,三司皆有牵涉,大半个朝堂都陷在里面,这不办,该怎么不办?
江先生凝视着手里的条子,林甫和自己的关系陛下不会不知道,这条子是不是送的略显多余了一些?
林甫的身份特殊,江先生当年一回京城便曾上表陈情,表中多有提及过人才学。三年前林甫高中乡试头筹的时候,徐州总督顾大人那一句吾之小友,国士无双他也有听闻,陛下不会不知道。
也就是说,以林甫的才学,江先生从不担忧他春闱大比的事情。陛下就更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了,甚至还亲笔写这么一个条子送过来。
江先生眯起眼睛回想王公公的那句话,“陛下听说大家都乐意递条子,这回自己也要递上一递。”
陛下听说....大家......
看着这张条子,江先生陷入了沉思,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涵义呢?
沉吟了一会儿,方才那位小厮又进门来报,这回却是宫中春闱的任命令到了。
春闱总裁的任命状一到,小王爷连忙起身告辞,一是这事有些尴尬,江尚书又不蠢,这一连串的巧合,想来他也看出了自己来这儿的用意。
二是按律,此刻他也的确应当回避已经成为春闱总裁的江尚书。
连忙起身拱手告辞,走出了尚书府的大院,小王爷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怪不得叶王爷三番五次要求自己作壁上观,千万不要卷到这里面去。
前几年在京城里替陛下管着禁军倒是没学到什么,近几年偶尔客串监督吏治的时候,才算是明白了这京城里面的门道。
但这门门道道却是和自己那位太子哥哥不能比。
小王爷回味了一下今天的事情,从诗作出炉,到他行动,这么短的时间,竟然还是比陛下慢了一步。
虽然不知道太子和陛下各自的用意是什么,但这份嗅觉,小王爷实在佩服。
他就不行,执行力虽强,却还是笨了一些,总要陛下下了指令才能摸准事情的脉络。
刚刚出了门,走了几步经过一个墙角,便被人从后面抓住了肩膀。
回头一看,正是方才一起饮酒地太子哥哥。
“怎么样,江陵没见着他父亲吧。”,这一突然地一问,吓了小王爷一大跳。
“堂堂一朝太子,躲在尚书府旁边的墙角鬼鬼祟祟地,成何体统!”,小王爷指着他笑骂道,心中也是略略同情这位一直孤军奋战的太子哥哥。“你算得不错,却还是慢了一步,就差一点点。”
“王公公比任命令早来了那么一点点,给江尚书递了个条子,上面就是小林公子的名字,那是陛下亲笔写的。”
太子左手撑在嘴上,略一沉吟,“诗作的事情江尚书也知道了?”
“知道了。”,小王爷点点头,“我干坐了两个时辰跟他打太极,没想到这顿酒钱却还是免不了。”
“不妨事不妨事,算你清了。”,太子眼神飘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江尚书还在府内?”
“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