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政心知自己这些话对赵高的冲击巨大,故而他特意缓了缓,给他些时间消化,等他情绪有所缓和,便再次将身正对于他,正襟而问:
“赵高,朕知道你对梁儿的心思达到了何种地步。你觊觎朕的女人,可朕却始终留着你的命、保着你的官,甚至你犯死罪,朕都毫不犹豫替你挡下。你本就执掌符玺,责任深重,近几月来朕又更加增权于你,以你善刀笔为由令你代写诏书,你可知是为何?”
赵高越发难料陛下究竟想要如何,更加无法想象陛下还能说出什么令他惊心动魄之事。
他努力理了理甚为不畅的呼吸,又吞了一次口水道:
“臣……不知……”
赵政如琢的面上平静如初,高大的身形稳如泰斗。
他眸中毅然,却果真问出了一句让赵高在几年之后想起,依然会觉得不可置信的话来。
“朕问你,若你是朕,可用大秦基业换得梁儿活着,你可会犹豫?”
赵高狠狠一凛。
“陛下这是何意?”
赵政举目望向前方,可眼却似失了焦距般,眸光越来越远,悠悠道:
“长公子扶苏是最有能力继承皇位之人,可他的相貌却也是朕的子嗣中与朕最为相像的一个。加之扶苏本就待梁儿不同……朕左右思量,还是想让他替寡人继续陪着梁儿再多走几十个春秋,你觉得如何?”
赵高双眉紧蹙,陛下话中竟又牵扯了公子扶苏和皇位,他真是越听越糊涂了。
“恕臣愚钝,还是……未懂陛下之意……”
赵政难得极富耐心,继续详解:
“梁儿平日看似低调善忍,实则却是一个至情至性的女子。若要她在朕死后能有意愿活下去,就必须为她找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并且借此让她远离皇室纷争。中隐也好,小隐也罢,只要她不再现于宫廷,那她的永世之安便有望达成。”
赵政转眸看向赵高,眸色已然灼灼,又道:
“故此,朕将蒙毅调走,待时机一到,朕便会令你拟旨召扶苏以长公子的身份赶回咸阳主持国丧、登位为帝,而你……则在此时联合李斯篡改召令,假召去上郡赐死扶苏,扶亥儿继位。”
“什么!”
赵高已是惊得哑口无言,险些连站立都有些不稳。
赵政却并未理会他的反应,继续说道:
“届时,朕会与梁儿说,赵高李斯有意谋逆,扶苏恐怕性命难保,要她以昔日予你二人的举荐之恩,换得扶苏假死,让她将扶苏带离皇宫,隐于世间,以令我安心为由,务必保扶苏后半生平安。如此,她就不会寻死了。”
“陛下!……”
赵高双唇微张,再也忍不住惊惶反问:
“陛下当真要如此?”
“许久以前,朕意便已决。”
见赵政眸间坚定,此事已再无变动的可能。
赵高慢慢紧闭双眼,心跳亦是时快时慢。
这恐怕是他此生经历的最艰难的一刻了,更胜早前那不堪回首的莲池一幕……
他缓缓睁眼,虽然内心觉得有些无从应对,但理智仍旧尚存,忧心质疑:
“可……谋逆一事非同小可,左相大人怎会同意?”
赵政凤眸微眯,踌躇满志。
“扶苏倾向儒派,若其继位,尚法的李斯必定相位不保。他向来贪恋权势,你以此说之,他必定动摇。他在朕的安排下统掌朝中大权许久,根基早已稳固,你又是朕身边执掌符玺和代笔召令的近臣,亥儿也是朕时常带在身边最为‘受宠’的公子。你三人行事全都算得上果决,你们联手,定可震得住朝臣与众公子,令皇位顺利交接。”
赵高心中一悸。
原来陛下早有安排,所以此次出巡才会只带了他们三人加上一个于理政而言不得不带的廷尉蒙毅……
他又下意识的合了一下眼,低声问道:
“纵使如此,臣还是不明白,此事……陛下为何会选择臣?”
赵政的唇角微微牵了牵,又仿佛从未动过。
“因为……若论谋逆,你的理由最为充足,你的职权也最为方便,你还是亥儿的老师,与他走得最近。而更重要的是,这许多年来,你对梁儿的情不比朕少,朕只信你。”
瞬间,赵高全身巨震。
“信”……陛下竟说他“信”他,并且还只“信”他……
这对于他这个真的萌生过谋逆之心的人而言,是个多么钻心的字眼……
莫名的,他眼中隐隐泛起了水意。
他不禁本能的急言提醒:
“陛下既然已知臣憎恶嬴姓赵氏,又可曾想过,若臣谋逆,秦皇室会否有失?大秦又会否有失?”
“所以朕问你,若你是朕,可用大秦基业换得梁儿活着,你可会犹豫?”
赵政云淡风轻,似笑非笑。
初晨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入殿中,刚好落在他头顶的金冠之上,竟是耀眼得令赵高一时迷离了双目。
“陛下……”
他有些哽咽。
赵政轻轻挥了挥衣袖。
“去吧,此事重大不可有误,诸多细节都需早做安排。我时日无多,不能再耽搁了。”
“诺……”
赵高缓步退下,泪意盈眶。
曾经,他以为自己文武俱佳,能力盖世,与皇位上那人差的不过就是个身份和运气罢了。
后来他痴迷于梁儿姑娘,便开始好奇会令那般脱俗的女子倾心恋慕的陛下,究竟与旁人有何不同?又究竟比他强在何处?
结果多年来,他发现他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