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武帝勾勾唇,不置可否。
穆东恒望了一眼隆武帝的神情,蓦地将另一腿也跪下,重重磕头在地:“陛下,臣有罪!”
隆武帝不出声,拿起御案上的一块玉镇纸在手中把玩,目光也落在镇纸上,并不看向穆东恒,须臾之后:“你将长生接来了?”
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却让穆东恒后背一冷,穆东恒额头贴地不起:“是。”
“还想认他?”隆武帝语声平淡。
穆东恒僵了僵,语声低低:“……是。”
“他肯再认你?”隆武帝目光淡淡扫向穆东恒,慢条斯理的又一句。
穆东恒冷汗涔涔而下,隆武帝这般发问,显然是将事情都了解清楚了,便是早有准备,这一刻,穆东恒也禁不住心中忐忑紧张,沉了口气,一咬牙:“臣同他已经协商妥当,他同臣……都在意茹香。”
“哗啦——”
穆东恒话声一落,隆武帝手中的镇纸便带着锐利的风声飞了过来,穆东恒瞳孔一缩却不敢躲闪,沉重的镇纸堪堪擦着额角砸到了他身侧的青石地板上,随着一声巨响,断成数截!
“你有脸同朕说在意茹香!”隆武帝蓦地站起,怒色厉声,“穆东恒,你真当朕是傻子么?连皇室长公主也敢下手谋算,穆东恒,你眼里还有没有我李氏皇族!还有没有朕!”
穆东恒伏跪不起,额头血迹蜿蜒而下,顺着脸颊滴落在地面,他看着地面那几滴艳丽血色,心里反倒是莫名轻松了几分,下一刻,轻轻闭了闭眼:“臣……死罪。”
“不辩么?”见穆东恒这般,隆武帝的怒色似淡了一分,语气冷冷,“朕手里可并未有你的罪证。”
穆东恒不说话。
“朕是真没有证据。茹香出事后,朕和太后都在你身边安插了人手,可你十几年身无二色,谁也寻不出半分不对。”隆武帝看着穆东恒的后脑勺,“朕疑你,可朕也信你。你我君臣相交于微末,朕真真信你的忠心。秋官,你太让朕失望了。朕的皇妹心性如何品行如何,朕再清楚不过,这是我李家最好也最尊贵的女儿家!你若是不喜大可直言不讳,我李家的长公主不愁嫁!朕当初问你确有撮合之意,可你但凡说一个不字,朕自然会同她说清楚。以她的性子,断不会痴缠于你。穆东恒,大丈夫修身齐家安天下——你叫朕如何再信你?”
隆武帝抬手点着穆东恒,怒火中烧,声声沉痛。
“如今军中正需人手,臣自知死罪,但还请陛下容臣些时日。容臣戴罪立功,将功补过。”穆东恒低声道,“等……等茹香好了,臣任凭陛下处置,绝无二话。”
隆武帝默然不语。
窗外朝阳渐起,透过窗棂洒入一地金黄。
隆武帝白皙儒雅的面庞藏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几分晦暗不清。
许久后,隆武帝的声音再度响起:“长生的身世,你可知晓?”
“应是那慧欣之子。”穆东恒匍匐在地,恭恭敬敬道,“扈嬷嬷同慧欣交好,时间也对的上。若非亲子,两人断不至——”
“以命相护”这四字,穆东恒没有说下去。
隆武帝却是明了。
目光扫了穆东恒一眼,隆武帝淡淡道:“明日带长生一起进宫,朕想见见他。”
穆东恒愣了下,恭声应下:“是。”
“下去吧。”隆武帝转身走到窗前。
穆东恒慢慢起身,抬首看了隆武帝一眼,隆武帝负手而立,并不看他。
穆东恒默默退出去,同候在门外的于公公对视一眼,好似对穆东恒半脸的血迹视而不见一般,于公公露了个微笑,朝穆东恒弯腰行礼,语气依然客气有礼。
“偏殿可整理仪容,将军好走。”
穆东恒快速点了下头,大步而去。
目送穆东恒身影远去,于公公深深望了眼,转身进入御书房。
隆武帝还伫立窗前,身形修长,一身常服,却不掩威严隐隐。
于公公悄悄望了眼,轻手轻脚收拾地面上的一片狼藉。
“你说长生是如何想的?”隆武帝忽地出声,眸光依旧投射窗外。
于公公怔了下,思量着小心道:“回陛下,这个……奴才说不好。不过照以往看,奴才觉着长生少爷……品性不坏。”
“你倒是看得起他。”隆武帝转身过来,噙笑微微挑了下眉毛,“照你这样说,朕还能用他?”
“奴才不敢。”于公公骇了一跳,忙弯腰告罪。
“没有外人,但说无妨。朕又不是昏君,没得用这个问你的罪。”隆武帝入座,语气平和,“你同他接触也有几回,你姑且说,朕姑且听听。”
于公公露出几分紧张,隆武帝温和笑看,于公公定了定神:“奴才同长生少爷接触也就那几回,依奴才看,长生少爷有孝心也有几分仁心……武道资质也不错。不过早前事儿还没出,那会儿身份不同,这后来奴才也没见过长生少爷,所谓时移世易,所以如今如何,奴才还真不敢说。不过就上回论武会所见,长生少爷武学资质当真不错。米家主眼光老辣,连他都看中了,说明长生少爷在武道一途应是大有可为。”
于公公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隆武帝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未有评议。
于公公陪笑。
“长生的资质确实不错。”隆武帝垂了下眸光,“歹竹出好笋……还真不多见啊。”
隆武帝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陛下,太后那儿是不是得交待一声?”于公公小心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