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芝叹一口气,对着严氏幽幽道:“若不是姨娘替祖母您挡了一劫,祖母怕也是想不到有人会暗害于您的吧?连元凶都没查出来,为何对缠绵十年的病,还如此大意不经心?”
严氏只觉肺腑中的寒气蔓延到脊背,浑身寒凉,森森盯着灵芝,那话语,断断不像出自一个十岁女娃之口。
灵芝这话点到了她的心病,她如今夜夜辗转,都在思量,究竟是谁要置自己于死地,是为什么?
以前她怀疑过尉氏,但尉氏宁死以证清白,她又恍惚觉得自己想错了。
如此刚烈的人,当不会用那等阴损之计。
可若排除了她,还会有谁呢?安老太爷去得早,她自问操持安家三十余年,未曾得罪过谁。如今两个儿子皆有官身,营香生意蒸蒸日上,又有了《天香谱》,怕是安家从未这般富贵繁华过。
而能够安排菊芳作刀,那人必是安家亲近之人,甚至是安家内的人!
她根本不知道那人是谁,伏在何处,生怕哪夜不小心枕头边都亮出一把刀来。
因此,对松雪堂的管制严上加严,平日里的吃穿用度,都由安二亲自把关,刘嬷嬷暗中监督,何来中毒?
安二也道:“你可会看错?你祖母身上,可无半分中毒的痕迹。”
灵芝摇摇头,还带稚气的脸上凝神端肃,添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寒之大者,毒入五脏六腑。寒毒寒毒,若有人以寒伤您根本,又怎不能称为毒?”
严氏只觉说不清是何滋味,灵芝说的没错,他们只防了毒,可寒症,也可能是人为不是?
诡异!甚是诡异!
她开始有些好奇,这女娃子还能说出什么话来,遂一瞬不动地盯着灵芝:“继续说下去。”
灵芝安然道:“我也是从昨日开始怀疑的。祖母是寒症,但昨日您掷过来的那个香炉,摔在地上之时,升起来淡淡却清晰的苦寒之气。您用的熏香中,可有寒物?”
严氏看向安二,安二忙摇头:“不可能有寒物,母亲所用甜香,以郁金香花、熟沉香、苏合香、檀香为主,为温干暖性,特意调以干姜、蜂蜜,都是我亲自督做的,绝不可能混进寒物。”
严氏又看向灵芝,一副看你还有何话说的模样。
灵芝走到高几旁的五色斗彩瓷香炉旁,云母片上熏香正缓缓散发着暖气。
她闭眼细嗅,点头道:“父亲说的没错,这香,没有问题。”
她睁开眼,拿出旁边香案木盒中的香铲,挑起云母片下一撮香灰,香灰带着炭气,一股略刺鼻的苦意扑鼻而来。
“有问题的,是香灰。”灵芝转过身,将那香铲递到安二面前。
安二老爷接过香铲,凑到鼻尖,可鼻中充盈的皆是炭气,他蹙眉抬起头来,茫然看着灵芝:“可能辨出是何物?”
灵芝摇摇头:“这香刺鼻,泛苦,必属寒物,但一时半会儿,灵芝实在想不起来是何种香。”
严氏冷笑一声,伸手拔下头上一枚鎏金宝蝶簪梳,揉揉酸疼的太阳穴,摆出困乏之姿,淡淡道:“你若真能找出这香灰使我中毒的证据,那安家香坊便随你出入。”
她根本不信灵芝所言,能在香灰中嗅出苦寒之气?笑话!
不过,寒毒之物,倒真要防范,她准备将松雪堂里里外外再好好清查清查。
灵芝等的就是这句话,郑重道:“祖母当真?”
“当真又如何?”严氏挑了挑眉,闲闲道:“便给你三日,若查不出,以后,身世之事,与香坊之事,都休要再提!”
灵芝与安二出得松雪堂来,安二忧心忡忡道:“可能找出那香灰中所用何物?”
他对于灵芝嗅香的本事,已经确信不疑,更何况,前有王姨娘之死,迷案未揭,灵芝说母亲病于中毒,倒真有几分可能。
治病救命要紧,当务之急,是查清那寒毒到底为何?
若真查证,那再顺着这条线挖下去,看看能不能找到暗害母亲的人。
灵芝噙着眉头,两弯烟眉微微倒竖,思索道:“能以香灰之微弱气息,散发寒性,必是大寒之物。父亲能否将香坊中有大寒的香料拿来,尽数让灵芝一一细辨。”
安二抬头看看阴云密卷的天空,点点头:“这有何难,不过起码有百十种,这样吧,明日你随我去香坊料房中,一一找去。”
第二日,十一月初九,灵芝出门之时,正好赶上元丰元年的第一场雪。
小雪迷离,疏疏如雨,絮絮灰云盖满一天,碎碎米粒铺叠一地。
衰草与青木,檐顶与屋脊,都似斑驳后的粉墙,留一片白露一片底。
小令给灵芝披上一袭水青色暗锦纹白狐带帽斗篷,再塞一个填满银霜炭的铜胎掐丝珐琅莲纹手炉,又裹一个蓬蓬松松的狐狸毛护手,才挥挥手,目送灵芝与槿姝远去。
安家香坊位于丰台,为方便安二老爷两边走动,离皇室的天香苑不远,马车走了两炷香的功夫,便到了。
香坊名永安,与香铺同名,外观甚为低调,一圈砖石泥墙矗立在田庄之间,马车进了门,灵芝掀开窗帷往外看去,才发现院内别有洞天。
门后是一片长阔达百丈的广场,一圈低矮砖房,有的房顶冒着袅袅青烟。
两丈宽的青石板路深不见头,马车直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又才穿过一扇题着“永安”二字的牌坊。
牌坊后房屋密集起来,似一条小街,层层院落依街而座。
马车驶到一个开阔庭院前,方停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