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贤贵妃停灵的第五日,也是最后一日。
五更天,天色刚泛青,宋珩与灵芝便开始准备进宫。
灵芝亲自伺候宋珩换上苍黑素服,头冠乌纱巾,腰系黑色犀角带,打扮停当,仔细看了看,心中暗叹,果然男要俏,一身皂,这全身墨黑更衬得他目若星玉,脸如刀削,俊朗非凡。
宋珩见灵芝看着自己发呆,还以为她是舍不得他今日要往西山去,将她顺手搂进怀里,柔声道:“只去四五日,乖乖在家等我。”
贤贵妃明日灵柩出宫,宋珩得先行一步提早安排接应事宜,是以今晚需要赶夜路,直接从宫内出发前往西山。
灵芝娇嗔地推开他,坐到妆台前,嘀咕道:“我可没说舍不得。”
忽屋顶上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虽如落叶坠瓦,却没能逃过宋珩的耳力所察。
他双手轻轻抚上灵芝肩膀,眨眨眼,朗声道:“我今日进了宫,晚间直接出城,你今夜也要在宫里守着,把那文书取来,我带在身上还放心一些。”
灵芝看着镜中的宋珩抿唇一笑,应道:“是。”
说完起身来到床榻前,搬开枕头,在底下摸索一番,取出一小卷纸轴,过来递给宋珩。
宋珩小心翼翼解开那纸轴上的红绳,打开来,映着晨光中的烛灯,仔仔细细看过一遍,又重新卷好,贴身藏入怀中。
再对灵芝道:“这几日你也别去香坊了,就在府中呆着。”
“嗯。”灵芝乖巧应着,伸手环过他腰,将脸贴上他胸口,“你自己也要小心。”
二人用过早膳,上了马车往宫里行去。
穿过西华门,到仁智殿外的思善门,便是贤贵妃停灵之所。
灵芝来到女眷的灵棚下,幽幽叹了一口气,捻三炷香,双手合十祈福,再放入灵前,替贤贵妃祈愿。
“愿你来世,再不嫁入皇家,只做个普通母亲,安安稳稳养子成人,含饴弄孙。”
郑国公府中,周腾芳蹙着眉听来人说完,眉心霍霍直跳:“当真?”
“是。”来人道:“小的亲眼见他贴身收着,白底黑字,那上头清清楚楚写着,来日秦王登基,便赐燕王燕赵之地为封地,世代袭爵。”
周腾芳映证了此前的猜测,握紧双拳,激动得站起身来:“好啊!这小子,还真是会做戏!表面看起来日日混吃混喝,却原来早与宋琰勾搭在一起!”
在他的判断中,宋珩是不可能独挑大梁的,他要钱没钱要权没权要人没人,就算有野心,也必只会攀附太子或宋琰其中一人。
现在他可明白了,宋珩早就把这一铺押到了宋琰身上!
难道,是因为安家?
来不及细想,不论这二人是怎么勾搭上的,这可是宋琰的死穴!
周家要翻盘,势必要抓住这机会不可!
周腾芳抬起眼沉声吩咐:“传消息给士佶,今夜一定要拿下宋珩,生死不论!”
这日因是守灵最后一日,晨间哭临上香之后,晚间则需要众女眷连夜祈福,守至天明,直至送灵柩出宫。
是以灵芝从宫中回来,便抓紧时间休息,用过午膳好好睡了一觉,养足精神,再带着小令小曲进宫去。
到西华门时,已是掌灯时分,正好遇见宗人府的车队出来。
灵芝下了马车立在一旁,宋珩骑在大马上,隔了几步远的距离,朝她挥挥手一笑,二人一个往里一个往外,就这么擦肩而过。
灵芝依依不舍地看着他没入夜色的背影,也不知行夜路进山会不会不安全。
身旁两个门卫咕哝着。
“宗人府的车队怎么才走?”
“不知道啊,方才来这儿半天了,或是在等吉时?”
“切,入陵等吉时还差不多,出个门还要等吉时?”
“你看你,没见识了吧,贵人们的事儿你不懂,听说前头有位赵王,开膳也得吉时,筷子摆向还得朝吉向……”
灵芝抿唇轻笑着朝里走去,无迹哥哥,是在等着她呢。
宋珩领着宗人府的车马队,在羽林卫陪同下,踏着夜色前往西山皇陵。
皇陵隐在西北大山中,从西城门出发,斜斜折往北,快马行一个时辰,京师平原渐渐落在后头,便进入了高低起伏的山区。
山中马道尚算宽阔,但也只容三匹马并肩而行。天上浓云重重,一颗星也无,漆黑的天幕如墨染,无论往哪个方向看,天地都浑然一色,伸手不见五指,如混沌未开。
众卫排成长队,举着火把,将宋珩等宗人府的官员护在中间,前后开道,一行约六十余人,如一条长长的火蛇,在夜色深沉的大山中往前蜿蜒行进。
走在前头的两名护卫举着火把,一面走一面低低闲聊。
“我怎么觉得今日这山里怪怪的?”
“怎么怪了?说得好像你常来似的。”旁边一人揶揄道。
“我小时候可是在山里长大的。”先前那人道:“这夏夜里,山里该是最热闹的,山猫、狼、野山鸡……,这个叫那个叫,听得人毛骨悚然。”
“但今儿晚上,这一路过来,你可听见什么野兽声音?”那人问。
旁边人回答:“说不定是火把把兽都给吓跑了呢!”
“但愿是吧。”那人仍是忧心忡忡的模样,“太安静了。”
他们身后一人瓮声瓮气插嘴道:“现在这西山,除了野兽,还有流匪呢。”
“你就乌鸦嘴吧!”那说话毫不在意的人骂着:“就你俩这嘴,有什么玩意儿也都是你们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