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攥的双手垂下,悟念回过头,看到方才还神情复杂的悟空,似是忽然间化作了泥雕木刻,呆若木鸡地坐在原地。再无动作,再无挣扎,濒死者终究沉入了绝望的深渊。
所有的人,被沉重的空气所禁锢,只是默默地看着眼前这虽生犹死的人。悟空如同被抽出灵魂和骨头一样,软软的瘫倒在地,眼眶里的火焰熄灭,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生机。她的面色惨白,如同流干全部鲜血的空壳,存储的生机尽数消散。
不可能的。她听到自己和自己说。师父不会死的。师父不会死的!
他那么厉害,长生不老,博古通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几乎无所不能。纵使是活了近千年看遍天界诸神的自己,抛开主观倾向,也不得不承认师父的法术高深。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死?更何况还是会被自己害死?
她答应过师父不会透露给任何人自己的师门。即使是因为大闹天宫被钉在斩妖台上受刑,被问及本领从何而来,她也从未松口。那些荒唐的罪过,说什么也查不到师父这里,又怎么可能牵连师父还将他害死?
“连你们都要骗我了吗?”悟空沉埋的头颅里发出沉闷的质问,虽然竭力做出凶恶的模样,可是颤抖的舌音还是暴露了她恐惧的内心。
悟念和白露低下头,和剩下的围观人一样,都不说话了。
“我们没骗你……当初你在斩妖台受刑,性命垂危,师父察觉,散去毕生修为护你,却被天界发现,追查过来,按刑律被处斩。”
“白露,别说了!”悟念捂住耳朵,痛苦的大喊起来。
白露复杂的看了悟念一眼,却不为所动,“他教你本领,一再袒护你犯下的罪行,令玉帝大怒。死后的魂魄进入黄泉界……”他停顿了一下,“永不轮回为人。”
轰隆。天空里传来沉闷的雷鸣。悟空的身子压的很低,散发的气氛诡异而可怖。直到许久之后,她突然发疯的站起身,径直向一个地方跑去。
众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悟念最先回神的时候,悟空已经跑出了好远。“悟空?!你去哪儿?”
“找师父去!既然你们都骗我,我就自己去找!”奔跑着悟空什么也顾不上,只能感觉到脸颊上有冰冷湿润的液体。她疯了一样的向前,冲进一个又一个房屋,毫无目的的闷头乱找。每一扇未推开的门后似乎都藏着希望,却在一次次的打开后落空。打开的空屋越多,悟空内心的恐惧就越加放大,她不断安慰着自己:下一扇就有了,下一扇就会有了!师父没有死,只是不想见我而已!
不知道查看了多少个房间,也不知道中间是否重复了好几次,悟空只是下意识的奔跑,开门。阴差阳错间,她跑到了一座石塔前,这才从混沌的神志里苏醒些许。
这里,在她的记忆中,是最喜欢和师父独处的地方。
悟空的心里莫名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推开这扇门,就一定可以见到师父。
想到这里,悟空顾不上身后追赶而来,大喊“悟空,不要开门!”的悟念和白露,伸手触碰到了青黑的门板。
吱呀。
悟空停在了原地。后面的悟念和白露,以及几个师兄师姐都停在了原地。
晦暗的石塔里有千年不灭的人鱼烛,摇曳的火光照亮些许阴冷的漆黑,渐渐勾勒出空旷塔身正中,哪一个幽蓝色的器具。
鎏金纹路,长灯冥冥,独属于沉香的馥雅扑面而来,夹杂些许灰尘的土气。悟空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慢慢走近。每靠近一步,她都能听到一声浅浅的“不要!”,可双腿像是已经入魔,根本不受控制。
终于,她走得近到可以看清那木棺里的一切,呼吸也是那一瞬停止了。
熟悉的鹤发童颜,熟悉的慈祥面孔。一袭陈年不改的白素衣上行走飘逸的墨黑线条,平添仙韵清雅。悟空看着这位老者静躺在棺材里,双臂紧闭,神色无比安详。
但,即使他的容颜不见任何的变化,即使他的身上闻不到一丝腐朽,悟空还是在那一瞬间就懂得,这是一个永远也不会醒来的人。
双腿灌铅般沉重,却硬是顽强的将她带到了木棺的边缘。悟空无神的看着菩提,流淌的血液静止下来。
门外,紧跟过来的悟念和白露目睹悟空的失神,几乎有些害怕她下一秒就会发疯或者昏厥,全都攥紧拳头凝视着,手心浸出了冷汗。
安静持续的无比漫长,直到悟空的双手发生明显的抽搐,她的嘴唇也开始发颤,然后慢慢的伸出手,轻抚上菩提握于胸前的手背。
在相触的刹那,无数回忆的碎片扎进脑海,激起万千巨浪。
夜色如斗,明月似盘,在墨黑云雾变化莫测中微弱却仍不失光辉的,是那漫天的繁星——出水芙蓉一般的不染淤泥,飘摇若仙,正如天女一般,舀了银河之中的如水微光轻轻洒在方寸山顶瘦削的身影上。
她转过头去,对于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的白发道人显得毫不惊讶,满脸堆得却是童真的笑容。
「师父,星星是不是眼睛啊?」稚嫩的声音像寻到了宝一般兴奋发问。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他们总是一闪一闪的,好美,就像师父的眼睛!」
那双眼睛,的确是很美。色若玳瑁,深邃至不可见底,如父般的慈祥却一直在表面浮现。在她的童年中,那种美一直都在,正如天空中闪耀的星辉,从未褪色。即使在星辉化作流星坠地的时候,尽情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