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骏在旁思忖了半晌,终究还是没有对叔父讲出自己心中的隐忧。此时正值秋收季节,不顾后果地征召大量劳动力从军,而后又在匆忙之间将他们送上前线,本身就是一件隐患很大的事情。
且不说这些匆忙召集起来的劳动力,不经训练就拉上战场,会表现出怎样的战斗力。即使此刻的他们有三万之众,其所能发挥的作用,也定然远不及数千人的郡县兵。这种情况,连张骏这个年方弱冠的少年人都看得透彻,身为一州军政长官的张茂,不可能不知道。
只是张茂面对这种危急局势,已经失去了基本的冷静,和把控局势的能力。州治几乎所有的精锐机动部队,此时都被围困在以冀城和桑壁为主的秦州前线上。此时州中毫不夸张地说,已几无可战之兵。一方面是气势汹汹,大举进攻的刘赵大军,另一方面,是一个几乎没有拿得出手的军事力量的凉州。因此张茂做出当下的这个抉择,也可见是迫于无奈了。
张骏虽想劝谏,然而面对州境目前所遭遇的严峻局面,他也没有一个好的解决办法。因此也并未出言阻止。只是在他的心头,却蒙上了一层阴霾。这个没有办法的办法,从它还未开始施行的时候,就已经不被看好。
张骏走了。张茂却从自己侄子那欲言又止的表情中看出了一些端倪。他此时也大致能够想到自己侄子未能说出口的是哪些话。然而,此时的他也是如同一个被逼到了墙角的人。这次州境动员,也是他目前所能够想到的唯一一个可以挽救凉州的办法了。
至于下层的那些民生疾苦,怨声载道,他已经顾不得了。张茂本是一个宽厚仁慈的人。然而为了使凉州这个父亲遗留下来的基业,不至于毁在自己的手里,他宁可背负骂名,以及那些穷苦老百姓的唾弃,他却依然要这么做。
不为别的。只是望着自己侄子穿过回廊远去的背影,张骏的眼中,已不知不觉含上了泪水。如今这个时刻,任何外力都已指望不上。凉州要自救,也唯有眼下一途。只是望着自己日渐成熟起来的侄子,张茂坚信,他背负的这些骂名与唾弃,都是值得的。
公庭,便让叔叔为你来背负这些太过沉重的东西。我坚信,在将来的某一天,你一定会带领凉州走向强盛,你本人也会由微行于邑的顽劣少年,成长为凉州,乃至北地的一大雄主!
张骏迈着蹒跚而缓慢的步伐,缓缓走回了自己房中。这沉重的步伐,是对凉州此时招致的劫难奏响的一曲哀歌。就在今夜之中,不知州中多少家庭,即将面对近在眼前的分别,以及即将到来的阴阳两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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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给我站好了!”在令居县外点将台上,县中司马正扯着嗓子吼着点将台前这一堆攒动着的黑压压的人海。人海之中,遍布着或稚气未褪,或老态龙钟的新兵。
听到司马的呼喝,黑压压的人海边缘,一些告别的妇人与老妪,纷纷被校场周围的兵卒们拉出队伍,而后,那些一切分别都所具备的那种呜咽或是嚎哭,便淹没在兵卒外面的另一圈人海当中。校场周围阻隔两拨人群的那些兵卒,仿佛便是一道界限分明的分割线。圈内的人,都是响应号召,为了家中不必交那每亩一石重税而要走上生死搏杀的战场上的人,而圈外,则是为此得以活下来的那些新兵的家人。
虽说是临时应征的新兵,然而其中头发花白的老人所占的比例,亦绝不在少数。站在点将台上的县司马扯着嗓子喊了半天,也只是堪堪让这嘈杂的队伍安静了下来。然而这些毫无纪律的新丁们,依然还是乱糟糟的站着,在其中的将佐们反复地喝令之下,依然没能排出一个整齐的队形。
如今,站在台上的那位县司马,已经不止是头痛了。让他带着这样一支乱糟糟的队伍前去支援金城战事,能打出个什么好结果来?虽然此处新兵加上令居县所有县兵,已经接近五千人的规模。他自己也由统率千人的县司马,一跃便成手下统率足有三个军兵力的县司马。然而有什么用呢?相比带着这样一支毫无纪律的乱糟糟的军队上战场,他更宁可只带着自己原部的千把号人赴援。哪怕这场战争注定要失败,他仅率自己原部,至少还能多撑一会。
然而不知那位使君脑子里怎么想的,居然强令各郡县组织起来这样一支乌合之众前去赴援。这些乱糟糟的新兵,在几日前,还都是荷锄而耕的老实巴交的农夫。别说拿着刀去和敌人死拼。恐怕里面绝大多数人连鸡都没有杀过一只。带着这样的“军队”上去打仗?简直是开玩笑!
这支队伍中,除却那些稚气未褪的孩子,和脸上布满风霜的老人,还有一部分人,却坚挺地站在队伍中,任身旁如何嘈杂,也纹丝不动。
县司马见在点将台上连吼十几声,也没能让底下排出一个像样的队伍来,他怒火上涌,三步并做两步便走下了点将台,向着那支乱糟糟的队伍的前列走去。
几十步外,被军卒们隔开的那些家属的哭喊声依然清晰地传来。队伍中这些即将踏上战场的人,忍耐不住心中的恐惧和对即将分别的亲人的思念。当中还是有很多衣甲不整的军卒,伸头向着亲人的方向张望着。
县司马快步走向前排一个只有不到七尺高的半大孩子面前。那孩子正扭头望着自己的亲人。在身旁同伴的提醒下,方才意识到点将台上那个威风凛凛的军官正在向自己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