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昭如今已能下地走路。然而由于负伤之时失血略多,仍是感觉虚弱不已。加之牛母日日以泪洗面,自觉有愧的李延昭竟无法直面这位悲伤的母亲。于是他便整日待在屋内,也不出去走动,只是其间托刘季文将寄放在郡府之中的那只装满了铜钱的大箱子运了回来,而后又托刘季文之妻上街购置了些日常用度,给牛母送到了家中……
这些日子除去养伤,便是听刘仲康给巧儿教书。端得是让见惯了刀剑兵甲的李延昭感到有些无趣。然而身体羸弱,加之对牛母的愧疚,使得他宛如被圈禁一般。每日所能做的,无非就是教教巧儿习字,或是与她一同玩玩射覆、投壶。数日下来,伤口渐渐痊愈的李延昭,也愈发觉得这种闲适恬淡的生活开始有了乐趣。那些点点滴滴的琐碎事情,开始填充着他的生活,渐渐使得他开始偶尔忘却那些刀光剑影,舍命搏杀。
只是偶尔当他自处的时候,他会望着天花板,想着之前战场上的那些惊心动魄,那些一往无前,以及那些注定难以被忘却的血泪。这些事情萦绕在他的脑海中,每日夜深人静之时,都在伴随着他。
终是有一日清晨,正堂书房内传来巧儿的朗朗读书声,伴随着时不时响起的刘仲康的纠错提示。李延昭走到窗前,费力地掀开窗户向外看去,外间却是一片阳光明媚,刘仲康的小孙子正在与牛二壮的幼妹两人在院内嬉戏玩耍。刘季文已扛着锄头去料理自家田地,刘妻却正在院中看着两个孩子,面上洋溢着宠溺的笑容。
李延昭迈开步子,缓缓走到院中。刘仲康的小孙子看到他,连忙奔上来喊他李叔叔,缠着他请求他再做几只孔明灯给他。李延昭也是微笑着摸着那小孩子的头,轻声言道:“雀儿乖,等叔叔晚上给你做,好不好。”
刘季武妻见自己孩子对着李延昭纠缠不休,连忙上前斥责了几句,并对李延昭连连道歉。李延昭却是根本没有在意,忙不迭地宽慰了她一番。而后正欲拔步向院外走去,却看院门忽然被推开,而后牛母挎着个篮子走了进来。
牛母看到李延昭,神情瞬间一愣。而后一直红肿得眼睛,却又是不由自主地流下泪来。李延昭也愣神了片刻,而后便对着牛母直直地跪了下去……
季武妻见状,连忙将雀儿抱回屋中。而牛二壮那个只有八九岁的幼妹,便留在院中手足无措地看着两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怯怯地叫了一声阿母,便缩在井台之后,不再出声。
李延昭涩声对默默垂泪的牛母说道:“二壮……他是为救我而死……而他……唯一放不下心的,也是您和他的妹妹……”
听闻李延昭提到自己的儿子,牛母又是哭得更伤心了,他此刻也是委顿在地上,右手的指甲紧紧地掐到了她自己手掌中的肉里。
“我与二壮多年袍泽……情同手足。”李延昭说着说着,泪水也抑制不住地涔涔而下:“二壮与我情同手足,他又为救我而死……若是您不弃,今后可将我当做……当做您的儿子……我言出必践,定会待您……如同生母……伏请您节哀……”
李延昭再也忍不住,亦是边流泪边抽噎起来,看着牛母绝望中透着无神的眼睛,顿觉自己罪孽深重无比。然而牛母已是嚎啕起来:“我的儿子……我连他最后一面也没见到啊……没见到啊……他爹,以后我该怎么见你啊!”
一时间,院中的两人抱头痛哭。他们的哭声传进里间,书房中巧儿的读书声也停下了。不久之后,刘仲康快步走到了庭院之中。见得皆在痛哭的两人,刘仲康也是一脸悲戚之色。
“二壮他娘……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老汉的儿子也在军中,还不知今次能不能……能不能回来……”刘仲康说着说着,眼圈竟也泛红了起来,声音也不自觉地哽咽着。
众人好一番劝,才将牛母劝回了房中。刘仲康与李延昭坐在院中井台上,听着西厢房中时不时响起的抽泣,二人神色也是分外悲伤。李延昭强忍住心中悲情,转头对刘仲康道:“季武吉人天相,必然不会有事的……老伯放心……”
李延昭勉强说出来这番话,连他自己都不是非常相信。此次战事,各军损伤之重,几乎是前所未有。广武军都尉、百人将级别以上将佐共五人,至今伤亡便达三人。更不用说那些下级官佐和士卒了。
刘仲康听到李延昭的话,神情非但没有任何轻松,反而更加沉重起来。他面上的担忧之色,看得李延昭的心中隐隐作痛。他想了想,便起身对刘仲康道:“这样吧,刘伯,您且在家中稍待,我去趟郡府,向府君打听一下最近战报之中,可有季武的消息,请刘伯稍待片刻……”
言罢,李延昭便出了门,而后缓步向着郡府的方向走去。
他重伤初愈,如今虽能下地走路,却万事都要小心,走路也不能快走。否则牵动尚未愈合的伤口,依然是疼痛难忍。李延昭无法接受自己现在的这种状态。曾经纵马驰骋在疆场之上的人,如今连疾行如风都做不到,更让他感到一种浓浓的心理落差。他走了一段路,而后便坐到路旁卖馒头的小摊位上,要了一碗白粥,两个馒头,便吃了起来。早起没吃饭,如今走了不短的一段路,更让他觉得腹中饥饿。
匆匆吃完这些饭食,付了钱之后,李延昭便起身继续缓缓向着郡府方向而去。一路上虽然依然人流如织,郡城还是像原先一般热闹。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