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炤端详着眼前的这名士卒,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却萦绕在他心头。然而他左想右想,却总是想不起自己究竟在何时何地与自己有过交集。思虑半天也没有得到过答案的李延炤干脆不再费神去想,转而与那位士卒攀谈起来。
“我方才一见你,便觉眼熟。不知你自何方而来?”李延炤看看那士卒,又看看倒在地上的那具敌军无头尸体,疑惑道。
“小人确与司马有过一面之缘。那番之后,小人便将司马所教铭记于心,未敢稍忘。”
“哦?”李延炤听闻这名士卒所言,心下顿时来了兴趣:“说说,我等在何处曾有一面之缘?”
“我与司马初见之地,却是在陇西……那时我举家逃难,司马率部前往陇西哨骑。我见司马所部俱是彪悍骑卒,误以为乃是匈奴人前来劫掠流民,心中惊惧,便抛下妻子,独自逃往山林深处……”
这名士卒的叙述勾起了李延炤关于往事的回忆。他想了片刻,便哈哈笑了起来,道:“我记起,那时似乎我还抽了你一顿鞭子,责问你为何抛弃妻小,独自逃跑,可是此事?”
那士卒闻言,神色中略有尴尬,只得垂下头,声若蚊呐:“确……确是小人所为……司马教训得对,小人早已幡然悔悟。”
“嗯……”李延炤捋着下颌上的胡须,看看那士卒,又问道:“如何想到前来投军?”
“小人听闻虏贼又集大兵前来,已在我县周遭各里中烧杀抢掠,不少乡人惨遭毒手,心中愤愤难平。又托辛明府与司马之福,妻儿已北撤避祸。小人念及司马教导,明了胡羯不平,如同小人妻儿这些乡人百姓便永无宁日。于是交代了家中事情,便前来投军……”
“只盼能够以吾之身阻挡虏贼,让乡人百姓们得以安家立业。即使沙场之上马革裹尸,也了无遗憾……”
听闻这名小卒话语,李延炤心中不由暗自赞许一番。前世今生,无耻之人见过不知多少。而知耻后勇者不过寥寥数人。这名小卒的心绪剖白,使李延炤意识到,此人完全是一个可塑之才。
“不知如何称呼君台?”李延炤望着那名小卒,温言问道。
“不敢不敢,司马折杀小人了。小人姓程,名二郎……”他拱着手,有些忐忑不安地望向李延炤。
“我观你也算可塑之才,然独缺勇力。如此在军中难以成事。不若我便自作主张,为你改名‘勇’。不知你意下如何?”李延炤望着程二郎,郑重道。
程二郎闻言,却是忙不迭俯身下拜,口称不敢。李延炤见状却是有些不快,大声喝道:“程勇!”
程二郎抬头,惊疑不定地看着李延炤。
“你既已应此名,以后在军中便改为此名!”李延炤望向他:“惟愿你好生思虑,为何我为你改成此名!”
“司马教诲,小人不敢稍忘。”程勇跪地叩首,紧张不已。
“拖完这具敌尸,你便前去告知你们百人长,我调你前来帐下听命。”李延炤望向一旁仍在打扫战场,拖运双方将卒遗体的辅兵们,缓缓对程勇道。
程勇惶恐抬头,却看到李延炤一脸认真,不由得又低下头去:“小人拜谢司马!”
“去吧,记得带着你自己的武器兵甲前来。”李延炤挥了挥手,又看了一眼不住磕头的程勇,已转身向城楼行去。算上昨日,他已有二三十个时辰未合眼了。然而此时城楼上浓重的血腥味以及遍地可见的残肢断臂,却重重敲击着他的神经,使他毫无困意。
过了约莫两刻左右,程勇也大步来到城楼前向李延炤复命。李延炤指向城楼上那些铁甲步卒一指,示意程勇与他们站到一起。程勇懵懵懂懂地向那些铁甲步卒列阵的地方行去,迎来的却是一道道不信任的目光。
正在小憩的铁甲步卒们抄着手三三两两地围拢在一起,身后的垛墙处靠着他们各自的长刀。其中一人看到程勇瘦瘦小小,貌不惊人。便故意走到程勇面前,在两人交错而过的时候,右肩奋力向前一顶。猝不及防的程勇登时便被顶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那名铁甲步卒高出程勇大半个头,自上而下斜睨着他,口吻中充满鄙夷:“矮子,你拿得动刀吗?”话音未落,他右手抬起,抓握着自己长刀刀柄的后端,将足有五六尺长的长刀平举起。沉重的长刀这般在那铁甲步卒手中举着,竟然纹丝不动。
程勇突逢如此刁难,一时有些慌神,又见这铁甲步卒如此神力,心中已是敲起小鼓。面前高他大半头的铁甲锐卒双眼如刀,静静地注视着他。使得程勇分明有种骑虎难下之感。
这些铁甲锐卒在军中操练最苦,装备最好,战力最强,然而待遇又是最佳。这四最使得他们在营中早就生出一种高人一等的优越感。随着之前在谷口阻击赵军前锋获得大胜,这种优越感便更为明显。
程勇遭逢的这种刁难现今在军中也不是个例。不论那些新征召不久的辅兵,便是与这些铁甲锐卒同批入伍的袍泽弟兄,此时面对他们也颇有低人一等之感。这无疑使得这群骄兵悍将心中更添膨胀。
在城楼旁的李延炤也望见了这一幕。他有心想上前解围。然而他却还是想看一看,这个程勇,究竟对不对得起自己给他取的名字中那个“勇”字。
程勇抬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