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见信后却脸色煞白,指尖微微发颤,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她的思绪也瞬间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一天:
那时候她已经嫁入何家两年有余,正怀着她人生中第一个孩子。何正松在那一年娶了第二房夫人,也就是晏如的亲生母亲,谢如是。谢如是长得很美,颇有柳絮之才,以至自己的丈夫整日里与谢氏如胶似漆,对自己的身孕也全然不顾。
柳韵蕊每晚都暗自里咬碎了一口银牙,摸着自己逐渐隆起的肚子才能入睡。她明白,那时的自己急需一个男婴来巩固自己在府中的地位。
她听闻民间说道,肚子尖的是男孩,肚子圆的是女孩,又听说酸儿辣女的说法,心里多少有些安慰。自己爱吃极酸的梅子,肚子也并非很圆,想必是个聪明乖巧的男孩。
于是在快要临盆前的一天,她吩咐着仆人备轿赶去城郊的清真庙里再拜一拜送子观音,祈求她能平安诞下男婴。刚迈出大门,便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癞头和尚,横卧在大道中央,散发着一股恶臭。
若是平时,她必定捂着口鼻目不斜视地上轿,再吩咐仆人将他赶走。但她突然想到自己的孩子将要出世,不如替他多积点善德,于是让仆人扔了两个猪肉香葱馅儿的包子给那乞丐。
那癞头乞丐吃了包子,慢条斯理道:“夫人的女儿生的也是花容月貌,不过不如另外一个漂亮。依我看,就叫洛儿吧。”
韵蕊顿时火冒三丈,在心中狠狠一呸:这臭乞丐说的什么东西!府中最好的大夫都诊不出来男女,凭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吗?我的孩子,又怎会轮到一个乞丐取名?她狠狠白了乞丐一眼便上了轿。
谁知那晚她的肚子便开始阵痛起来,折腾了四五个时辰生下晏姝。何正松见是一个女孩,面上并不是很高兴,倒是谢如是宽慰道:“都说先开花后结果,我瞧着女孩好,知道疼人。姐姐先生个女孩,再生个男孩,这样就凑了个‘好’字。”
何正松这才说:“也是,总要儿女双全才是人世间一大美事。”
如是又道:“这个女孩长得漂亮,很像韵蕊姐姐。我前天读曹植的《洛神赋》,看到里面称赞宓妃‘明眸,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姐姐的女儿必定与宓妃一般美貌倾城。”
何正松笑着抱过幼小的婴孩,道:“如是说得对,那这个孩子便叫洛儿吧。”
韵蕊大惊失色,怎么也不相信乞丐的话一一灵验,她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虚弱道:“夫君怎的也不和我商量一下。洛儿这名字是很不错,只是我今日去了清真庙已经给咱们的孩儿求了一个字。这可如何是好?”
何正松道:“哦?既是观音赐名,想必也是极好的,是哪一个字?”
韵蕊忙道:“是姝字。女朱姝。”
如是摸着何正松怀里柔软的小婴儿,甜甜道:“姝,指美好美丽,又有柔顺的意思,可不是个好名字吗。”
何正松想了想道:“她又是晏字辈,那便叫晏姝吧。”韵蕊这才大松一口气。
可是如今,除了死去的谢如是,“洛儿”这一名字只有自己和丈夫知晓的。如今这信上说“洛儿无后”,岂不是暗指晏姝不会有自己的孩子吗?姝儿成婚已有三年有余,却是还没有孩子。这……这!
晏如对这些往事丝毫不知情,但见大夫人面色惨白,只得下跪道:“母亲切勿当真,不过是疯人乱言罢了,女儿这就拿去烧了便是。只是大外公来信还说自己近日身子不爽,女儿便想去开国郡公府小住些时日,亲自照料外公,以尽绵绵之力,望母亲允许。”
大夫人勉强笑道:“信上写的东西母亲也不懂,自然不会当回事。你大外公身子不爽,母亲怎会不许你去尽孝道,你去探望便是。这么晚了,你先早些休息吧,明日不是还要去芍药节赏花吗?”
晏如吩咐了仆人拿好挡风的披风和雨伞,在长廊上多点几盏灯,又仔细叮嘱了大夫人和大姐姐雨天脚滑,小心脚下。这才回了听雨阁坐下。
晏如呆坐在小圆凳上,认真思索着大夫人刚才的话,她随手往香炉里撒了一把香料,顿时被呛得涕泗横流。
娥眉现状赶紧怕打着晏如的后背,道:“小姐这般马虎,撒了这多香料,可不是呛鼻吗?”
晏如喝了口凉茶,抚着胸口道:“你且把香炉里的香料倒了,再去将窗户打开散散味。”
娥眉一边照做了一边悄声问道:“大夫人的意思可是想给小姐您说亲了?”
晏如道:“恐怕是的。娥眉,我实在不愿嫁给一个我不喜欢的男人。”
娥眉叹了一口气道:“有些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
晏如也叹了口气道:“我也只能拖一阵子是一阵子。我身处深闺,从小夫子便教导我三从四德,听从媒妁之言。可我有时候便想,夫子说的就一定对吗?”
娥眉想了想道:“夫子说的又怎么会是错的,小姐说的我实在不明白。小姐别再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早些歇息吧。”
晏如摇头道:“对错又以什么为标准来衡量呢,我不愿想了。过两天就去外公家瞧瞧外公,权当散散心。不知道明日芍药节宋公子可会来。”
娥眉又道:“小姐痴心如此,已经拉下面子做到这种地步……宋公子他……也不知意下如何……”
晏如苦笑道:“不知怎的,觉得一厢情愿我也是开心的。”当下两人都是无言。
晏如凝神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