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菀却是压低了声音,开口道:“可阿宁想的,不仅仅是寿终正寝,而是如外祖母您这般。”
太后爽朗一笑,“你有这样的想法,最好,就怕你一心求这安稳度日,这后宫厮杀,从来胜者为王,便是憋屈的寿终正寝,也无甚意思。”
“我可是您教养长大的,岂能如同燕雀一般。”周菀笑着捧了太后一把。
“这教养子女,有许多门道,有人曾经说过,一个父亲对于儿子最大的褒扬,便是说一句‘生子类父’,这句话,却是过于片面了。”
周菀沉吟片刻,方道:“莫非,舅父,并不像外祖父?”
太后摇了摇头,道:“你舅父很像你外祖父,他一生都在像你外祖父学习,你外祖父是一个能够清醒认识到自己的君王,知道自己的长处,也能明白自己的短处,你舅父便竭力在你外祖父面前,表现与他相似的一面,而这一面,便是你外祖父的长处,一个继承人,呈现给父辈看到的,往往不能单单是一面,他应该是多面的。”
“阿宁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周菀有些疑惑。
“从前,总是盛传太子地位不稳,随时有废黜之声传来,而如今,这些声音,却是销声匿迹,从前与太子相争的三皇子与四皇子,三皇子如今已有投靠太子之意,而四皇子,母族摇摇欲坠,太子如今地位固若金汤,你道是如何?”太后一开口,便点名了如今的朝堂形势。
周菀沉思片刻,方开口道:“难道不是因为太子表哥,在杨清谋逆之事中,战对了吗?”
太后缓缓的摇了摇头,道:“这之事很微小的一个方面,太子是不需要战队的,如果他站队了,则说明他的位置没有丝毫的保障,在君臣关系中,他成为了臣,而不是君。太子从前,对于你舅父总是心存畏惧,对杨清也是如此,而如今。”
太后顿了顿,继续道:“如今他已经脱离了杨清,而展现出了身为储君应有的担当,在摆脱掉杨清之后,他有了自己的声音,不再是一个懦弱的应声虫,而是一个合格的一国储君,他在走的,是你的君主,他应当是无所畏惧的。”
“他可以敬重他的父皇,但却不能畏惧他的父皇,他的不反抗不应该出于惧怕,而应该是出于孝敬,最起码,他应该表现出是出于孝敬。”
太后的话语,如同一道惊雷,令周菀久久回不过神来,许久她方才开口道:“外祖母,您的意思是,用纯孝来打动他吗?”
“无论身处任何处境之下,一个皇子,都不能忘记自己是个儿子,也不能忘记父亲是个皇帝。”
太后的话语,虽然有些拗口,但周菀不过略一思索,便想明白了。
“以孝子来约束自己,以皇帝来看待对方,心怀孝敬,而又不越过君臣之别。”
太后笑着点了点头,“但凡为人父母者,都是想让自己的孩子好的,但是却不想自己的孩子威胁到自己。”
太后正在讲后宫中在储位之争里传承摸索了数千年的一套准则,尽数教给周菀。
“可这世间之事,总是瞬息万变,哪有那般尽善尽美。”周菀感慨一句。
“这这是一条准绳罢了,一条不好逾越的红线,若你当真那般强大,便是舍了对方能做女帝,也无人可以奈何得了你。”
太后此言一出,周菀瞪大了眼睛,摇着头道:“外祖母,这等话如何能说得?”
太后却是叹了口气,道:“哀家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自问不是迂腐之人,老实说,若是你舅舅不是哀家的儿子,这李家的天下,谁做哀家都不会在意,你便是有本事能做女帝,这天下之后,到底还是要传承给我的子孙的,哀家眼前只能看得到你与你舅舅,便自然满心满眼只有你们两个,说句不客气的话,人死如灯灭,哪管身后事。”
周菀闻言,心下大震,对于太后的看重,更是万分的感动。
“这世上,说到底待阿宁真心的人也没有几个了。”周菀感叹了一句。
太后微微颤颤的伸出手,摸了摸周菀的脑袋,笑着道:“所以阿宁,你为了我们,也要好好的过下去,不要让哀家日后再九泉之下,也一直为你担心。”
周菀两眼中满是泪水,狠狠的点了点头。
太后笑着看着她,她只觉得好像还是小时候那样,有个人看着她,陪着她驱走阴霾与梦魇。
“但凡为人父母的,都希望孩子闹腾一点,阿宁你小时候还像个皮小子一样,可是越长大,却越安静,很多事情,你怕我们担心,都憋着不说,一切都闷在心里,可是我们其实心里都知道,只是不想说出来,怕你不好意思。可是阿宁,今后再能听你说心里话的人,会越来越少了。“
周菀闻言,鼻头一酸,刚刚止住的泪水,隐隐有了继续流下来的架势,她不好意思的道:“外祖母,您又想哄我哭。”
“怕只怕,今后连个哄你哭的人都没有了。”太后的感慨,如同一道重锤,狠狠的敲在周菀的心间。
人世最苦,莫过于生离死别。
有些事情,就想手中握不住的沙,无论周菀如何用力的去抓取,最终还是会离她而去,老师如此,外祖母如此,日后舅父怕也是如此。
“只想要你好好的,一切和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