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娘子把绣片也分了类型,适合前襟的绣片、适合袖口的、适合裙摆的、适合腰封的然后各挑了两样开始给她们讲构图和针法。“好的绣片其实就是一幅画,它也要讲究布局,均衡疏密,画龙点睛。”她拿出一长条幅缠枝牡丹纹的绣片折了几折,“你们看,这个缠枝牡丹图样看上去很复杂,但是把这个枝叶和藤蔓遮去是不是就是一幅绘画?这个可能看的不太清楚,”顾娘子又拿起另一幅西番莲缠枝绣片折了一下,说:“这个看上去简单清楚些,其实结构都是一样的。”她拿起笔来在纸上随手画了一个太极的双鱼轮廓,“这个构图就是在太极的双鱼形构图的基础上,经演变而发展丰富起来的。这里起伏回转的枝茎和花朵叶片构成了双鱼形,这里是双鱼形,这里也是双鱼形。这牡丹纹缠枝纹样看上去复杂,再给它分解开来,其实就是藤蔓型卷草纹的延续和深化。还有再复杂一些,是品字型,其实就是太极的双鱼均衡分成三鱼形,你还可以再复杂均衡分成四鱼形,表面上它是以波浪形、回转形或蜗旋形等枝茎样式进行扭转缠绕,实际上就是以花朵和果实为表现主题,用枝茎和叶片为陪衬的穿插图案。”
杜玉清的脑子嗡的一下炸了,这……这,这世界原来就是这么简单?可以分化成一个个最基本的构成吗?就是这样简单的结构,然后不断组合构成了连绵不绝,生生不息的世界吗?那么上下四方之为宇,古往今来之为宙,宇宙也是这样构成的吗?它最终也可以归结为一个个基本分子的组成吗?不对,不对,这是人工的构成图案,不能说明自然的构成也是如此。但真的吗?圣人说一阴一阳之谓道,刚柔相摩,八卦相荡后才有了天地间的变化,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它只是不同地方不同形态而已,岂不是亦是同理?
“好,下面开始讲针法。我们从最基本的平针绣开始。”顾娘子正坐在绣架前,开始演示平针的绣法,如果是过去,姑娘们肯定会议论纷纷了,平针绣,谁不会啊?可是经过了前面顾娘子的讲解,刺绣的世界宛如一幅美妙的画徐徐在她面前展开,她们不得不心怀敬畏,屏住呼吸,静心驻足欣赏。
只见顾娘子一双细长白皙的手隔着绣布上下接应穿针引线,动作优雅的如同手指的舞蹈。她一边给她们演示着平针绣的针法一边讲解要领。讲解的时候她时不时地会抬头注视姑娘们的表情,观察她们的反应,同时手上的活技也没有停止下来,迅速地上下翻飞,不仅左右手准确地衔接,还针针平整地刺在上一针的连接点上,仿佛她还有一只看不见的天眼清晰地看到眼前的一切。姑娘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顾娘子的动作,仰慕之情溢于言表。
美妙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的,不知不觉一个时辰便过去了,大家意犹未尽。可顾娘子却没有拖泥带水,收拾好包袱就离开了教室。杜玉清把她请进自己在这里的书房,顾娘子抿了抿刚端上来的热茶,杜玉清赶紧上前为她揉揉肩膀,锤锤胳膊。刚才的上课显然让她累坏了。杜玉清有些重的手劲让顾娘子觉得很舒服,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
“您觉得她们如何?”杜玉清趁机问。
“还行吧,”顾娘子不苟言笑的表情有了一丝松动,她睁开眼睛拧眉看了看杜玉清,“我没想到你的心倒挺大的。”
杜玉清自然知道她在说什么,经过半年多的相处,顾娘子从开始只是授课其它没有多余的一句话,每天到点来,到点就走的冷若冰霜的师傅,到现在成为杜玉清已经能够倚重信任的先生,她们之间经历了多次的试探、较量和确认,顾娘子不得不说是一位技艺高超且面冷内热的好师傅。于是涎着脸说:“还不是凭仗着有先生的支持嘛。对这些可怜的姑娘们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您还是多费些心思。”
顾娘子白了她一眼,“你就使劲差使我老太婆吧。”
“嘿嘿,师傅,您再努力个二十年再说这句话吧。”杜玉清难得在别人面前会这样贫嘴,“您看有没有顺眼的?如果能带出几个徒弟做帮手,今后您也能轻松一些不是?”
顾娘子示意杜玉清再帮她捏捏肩膀,然后闭上眼睛好好享受,这个阿杏的手劲大,现在自己习惯了她的劲力,害得她回去时已经不适应她家的丈夫的拿捏了。顾娘子心里惋惜阿杏的心思不在刺绣上,要不然可以把自己所有的技艺都传给她,她不仅能承上启下,甚至能够开一代先河,阿眉当然也很好,但比较起阿杏的开阔和灵动,她的安静有时候是一种局限,只能守成,不能开拓。
“你看人的眼光倒还不错,那樊娥娘我看还有些可造之材,虽然在刺绣技艺上的发展已经太迟了,但管起人是一把好手。其他人得再看看。”
当然,杜玉清心里说,樊娥娘能在那样的环境委屈求全而不失本心,的确有一个强大的内心。自从杜玉清救了樊娥娘后,樊娥娘言语行为上对她不可不谓恭敬和感激,但在她眼神的深处杜玉清还是看到了一丝戒备和不安,杜玉清也没有在意,谅谁在那样的环境下死里逃生都会分外警觉。
樊娥娘在杜玉清吩咐之下被叫进房间,别看樊娥娘在杜玉清面前能够镇定自若,但在顾娘子面前却战战兢兢恭敬异常。顾娘子放下茶杯挺直脊背,眼睛直视樊娥娘,也是威严感十足。顾娘子最新想出一种繁复的月华裙式样,问樊娥娘做的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