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娘因腰细而得名,这不是她的第一个名字,最近几天发生的事情表明,这可能也不是最后一个,每次换主人她都会受赐一个新名,迄今已是第五回,有的艳丽而俗气,有的古怪而难听,“蜂娘”属于后一种。
蜂娘一点都不喜欢各类蜂子,得名之时却表现得兴高采烈,这是她从小练习的技能之一,撒娇耍赖则是另一项,通常有效,一旦失败,则意味着失宠的开始。
蜂娘并不担心,她还年轻,早就想离开荒僻的郧阳府,希望能有人带自己去往繁华之地,苏杭二州、南北两京都可以。
她已为此做好准备,近半年来苦练舞技,师父就是阿寅。
阿寅是个不男不女的丑角,混迹内宅而不受嫉妒,虽是侏儒,舞姿却曼妙无双,比蜂娘之前的师父高超百倍。
新来的小姑娘是个挑战,她自称从未学过跳舞,却是一点即透,随意就能做出极有难度的姿势。
蜂娘既嫉妒又不服,当场就与她比试起来,尽力模仿桌上阿寅的每一个动作。
胡桂扬站在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觉得这比外面一圈圈的吸丹者更诡异。
蜂娘离门口比较近,转身看到来者,尖叫一声,却没有躲避。
小草也停下,笑道:“阿寅回来了,我邀他跟咱们一块走。”
阿寅转完一圈,坐在桌子上,顺手拿起旁边的铜镜,一边自照,一边说道:“我可没同意。”
“咦,你明明说如果我能完整地跳完这支舞,你就跟我走。”
对面的蜂娘抢道:“还有我呢,阿寅会跟我走。”
两人互相瞪视一会,阿寅道:“你们谁也没跳完。”
小草道:“胡大哥,你再等我一会,让我跳完。”
胡桂扬走进屋内,拽着一张椅子来到墙边,坐下之后说:“好,我等一会。”
小草皱眉,“你在这里看着,我有点……”
蜂娘打量胡桂扬,看到他脸上的掌印,掩口一笑,柔声道:“你要回京城?”
胡桂扬微笑着点点头,小草不再撵人,催道:“阿寅,继续吧。”
阿寅翻身而起。
桌子不大,摆着两盏油灯、一面镜子、一只妆奁盒以及若干杂物,普通人立足尚难,阿寅却在中间随意舞蹈,裙角飞扬,从不碰到任何一物。
小草与蜂娘专心学舞,很快就将胡桂扬忘在脑后。
舞姿越来越复杂,一多半时候在转圈,跳者无心,看者却有点头晕目眩。
慢慢地,小草与蜂娘各自显出缺点,小草学习时间太短,微妙之处难以模仿,蜂娘身骨柔软,臂力却不足,每到翻身的动作时,只能应付了事。
阿寅在桌上转得越来越快,像是一只疯狂的陀螺,双脚似乎离开桌面,时不时倒立翻跃,旋转速度丝毫不减,身边的两盏油灯被裙风吹得一直就没立起来。
蜂娘先输,一个没站稳,摔倒在地,按着脚踝,面露戚楚,用余光看向墙边的男子,令她失望的是,那人竟然稳坐不动,毫无怜香惜玉之意。
小草也没能坚持下去,倒是没有摔倒,可阿寅的动作太快,她没法一边看一边学,稍一分神就跟不上。
阿寅坐下,裙摆铺成一个圆,马上拿起镜子,两边的油灯倏然变亮。
胡桂扬拍手叫好,“这叫什么舞?转圈子不头晕吗?”
小草晃晃头,“有一点。”随后叹了口气,“阿寅,你故意选这么难的舞,不愿意跟我们任何一个人离开?”
蜂娘自己起身,恼道:“你们若是不来坏事,阿寅肯定会跟我走。”
小草吐下舌头,“你搬出西园时,阿寅都没跟你走。”
蜂娘被说到痛处,神情更怒。
胡桂扬起身,劝道:“两位别争了,听听阿寅怎么说。”
阿寅的脸上涂抹太多的脂粉,显示不出喜怒哀乐,语气里也从不流露感情,“你们——跟我走吧。”
“去哪?”小草和蜂娘同时问道。
两盏油灯同时熄灭,屋子里漆黑一片,蜂娘又尖叫一声,小草不屑地哼了一声,忽然觉得不对劲儿,“是我转圈转得太多,还是……”
“屋子的确在旋转。”胡桂扬说。
蜂娘尖叫声不绝,小草喝道:“别叫啦!”
蜂娘又叫一会,见没人过来搂抱劝慰,只好停止叫声,颤声道:“阿寅,你要带我去去哪?”
没有回答。
油灯再次点亮,桌上的阿寅不见踪影。
蜂娘所站的位置正对窗口,灯一亮,她再次尖叫。
小草厌烦透顶,转身道:“有什么……”她也惊住了,窗户是打开的,外面却不是夜色中的花园,而是纯粹的黑色,仿佛一道铁壁,“这是……”
“天机船,咱们在船上。”胡桂扬说。
“胡大哥……”
“船?可这里不在江边……阿寅,阿寅!”蜂娘大声叫喊,转身发现连门外也变成一片漆黑,不由得呆住了。
一个声音响起:“走窗口。”
“阿寅,是你吗?”蜂娘急切地问。
“走窗口。”那个声音重复道。
胡桂扬第一个走到窗口,伸手出去,发现那团黑色并非墙壁,而是一条通道,于是跳了上去。
“胡大哥,真的要走这里吗?”小草平时天不怕地不怕,这时却有些犹疑。
“客随主便,他们让走窗口,咱们就走窗口。”胡桂扬伸出手,小草立刻拽着他跳上窗台,弯身站在另一边,没敢再往外迈步。
蜂娘一个劲儿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