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上,神女峰下,西王母深谷瑶池。
槐树枝燃烧的篝火,烤干了浸湿的衣服。秦北洋将袷袢与皮袄留给卡佳,自己只穿坎肩和裤子。穿上人类的衣冠,便脱离了衣不蔽体的qín_shòu世界,秦北洋对卡佳又变成谦谦君子,非礼勿视也。
秦北洋走向岩石缝隙间的冰块,九色吐出琉璃火球照明——冰块里封着一个人。
一个男人。
身着宽松的麻衣,腰间系着带子,乌黑长发披散肩上,额头有条朱红色束发带,光着脚。他很高大,体格强健,在古代可说是巨人了。他与秦北洋的年纪相仿,长着一张东方人的面孔,线条立体但不突兀,五官周正匀称,肩上锁骨历历可辨。嘴唇皮仍然保持血色,看起来不像是个死人。
秦北洋想起了冰棺里的奥丁大神,外兴安岭猛犸象冰窟窿里的冰葬古人。
史前时代的冰人?
不,看此人的衣着打扮,当已步入青铜文明,多半是跟三千年前的西王母与周穆王同一个年代。
“他很漂亮。”
不知何时,卡佳已走到他的背后。她直勾勾地看着冰块里的男人——无论用任何民族任何时代的标准,都让人赏心悦目,但又非妖魅的漂亮。他有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气质,仿佛不是人类所能拥有的。
忍不住,白俄美人将手掌心放到冰块上,放到冰人的嘴唇上。
她的手掌心传递女人的热量,传递女人未被满足的yù_wàng。热量一点一滴渗入冰块,也渗入冰块中男人的嘴唇,还有心。
冰块有了第一道裂缝。
秦北洋拧起眉毛,当冰块上出现几十道缝隙,犹如始于宋瓷的冰裂釉,线条灿烂夺目,接着便有分崩离析的危险。他拽紧卡佳的胳膊后退。
冰中的男子睁开了眼睛。
九色警觉地竖起鹿角,整个冰块融化爆裂,坚冰的碎片在秦北洋耳边横飞。
冰块中的男人,缓缓抬起胳膊,左腿向前迈出一步,坚实地踩到雪地中。
他看着秦北洋与卡佳,乌黑的眸子有些疑惑,微微倾斜一下脖子,打量这对“未来”的男女。
不像通常的尸变,要么僵硬缓慢要么粗暴凶猛。他的动作颇为轻盈灵活,两只胳膊不断变化奇怪的姿态,双腿也挪动个不停,忽左忽右,忽前忽后,捉摸不定。最灵动的是双眼,仿佛会说话,让人想起阿幽的眼睛。
种种表现都说明,他不是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
一棵槐树,一棵桃树,树龄俱有三千年矣。而被锁在冰中的男子,恐怕与这两棵大树同龄。卡佳害怕地躲在秦北洋身后,又探头观望冰人的双眼
忽然,冰人张开红唇,悠悠扬扬地唱了首歌:“于皇武王,无竞维烈。允文文王,克开厥后。嗣武受之,胜殷遏刘,耆定尔功。”
依然是西王母的口音,常人无法听懂,幸好秦北洋能背诵《诗经》三百篇,立即联系上了《周颂·武》的诗句——三千年前,歌颂在周武王伐纣克商的舞乐。
秦北洋牵着卡佳的手,退回到大桃树的篝火下,吩咐九色稍安勿躁,安静地观赏冰人载歌载舞,仿佛耳边奏响一支青铜编钟乐队。
“他就像一个冰王子。”
卡佳用俄国人的习惯来形容他。冰人虽是汉人长相,动作却有胡人的力量,他扮演周武王,北渡孟津,汇合八百诸侯,讨伐商纣王,又变成姜太公,直捣朝歌,改朝换代。第三段,奏凯还镐京。第四段,平定东方武庚之乱。第五段,舞者一人分饰两角,周公镇守东方,召公镇守西方。最后一段,天下晏然,诸侯太平。
冰人一曲歌罢,辗转跳跃到他们跟前,怔怔地盯着卡佳的眼睛。
他的眼里像有一团魔法,让女人沉浸迷醉,男人无地自容。他伸出手。她犹豫几秒,便也伸手出去。他的十指柔软而灵活,却冰凉宛如死人。他带着卡佳起舞,体内仿佛装着发条,做出各种高难度动作,将她高高举起,仿佛冰上芭蕾将女伴扔到天上360度再牢牢接住。
秦北洋不知所措,甚至妒火中烧。片刻之前,卡佳还缠绕在自己身上,几乎就要冲破最后一道防线,如今却被这个三千年前的男人迷住了?
天上又飘了雪。光影交错。冰人美男子将她放下,温柔地亲吻白俄美人的红唇。
一声枪响。
二十世纪的子弹,俄国制造的子弹,携带着猛烈的冲击力,撞入冰人的太阳穴。
没有鲜血喷溅,也没有脑浆四溢,但是头颅被打爆了——三千年前的头,只剩下个光秃秃的脖颈腔子。
一厘米外的爆头,卡佳惊恐地尖叫摔倒,抱着自己脑袋。秦北洋抽出唐刀,冲到她的身边保护。九色也紧跟着主人,顶起雪白鹿角。
瑶池旁的岩石间,走出个摇摇晃晃的男人,胸口插着一支箭矢,瞪着魔鬼般的面孔——白俄上校,伊万诺夫。
他居然还活着。
不死的伊万诺夫。数小时前,他在神女峰上偷袭秦北洋,却被一箭射中胸口。只可惜,秦北洋那支箭,是在坠落过程中自下而上射出,只能是强弩之末,没能穿透上校的心脏,停留在肋骨与胸膈膜之间。
白俄男人同样掉下悬崖,却没能坠入瑶池,而是落在半山腰的雪窝子里。那雪已积了几万年,从未融化过,侥幸捡了条命。但他不敢拔出胸口的箭,怕会瞬间大量喷血而死,只能围绕创口自行简单包扎。战斗民族的体质,他就这样胸口插着箭,攀爬岩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