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齐远山还住在慈禧太后的东配殿里呢。他走在最前头,身后跟着秦北洋和九色,然后是叶克难、小郡王与李隆盛。
欧阳安娜反倒落在最后。面对自己的丈夫,她似乎有些尴尬,不晓得能说些什么好?这并不是她的性格。
他们小心翼翼地摸到定东陵,孙殿英的军队已经撤离。到处是爆破与挖掘的痕迹。宝顶下的琉璃影壁已消失了,墓道口如同猛兽的嘴巴,朝向盛夏的天空。
秦北洋说:“老规矩,你们在外面守着,我和九色、隆盛下去看看。”
“北洋,务必小心。”
欧阳安娜并不忌讳丈夫在身边,关照了秦北洋一句。
九色打着头阵,深入慈禧太后的墓道,重新化作幼麒麟镇墓兽,吐出琉璃色火球。
秦北洋与李隆盛,慢慢隐入一个女人的世界里……
什么都没有了。
幽深无边的墓道,通往地底世界的入口,向上喷涌着冰冷空气。地砖上残留破碎的瓷片,还有被水冲刷过的血迹——军阀正在清洗来过的痕迹,想要销毁隐匿所有罪证。
墓室门尚完好无损,并非被外力强行打开。天底下能有这种能力之人,必是盗墓界的精英,比如小木。
九色加快脚步,最后一道墓室门口,它发现了镇墓兽的残骸。
凤凰于飞镇墓兽,一只凤,一只凰——秦北洋头一回看到“一穴二兽”的奇观,在祖传的《秦氏墓匠鉴》里绝无仅有。
九色的双目放射贪婪的光,嘴角里似乎流出涎液——体内肮脏物质化成的。九色用两只爪子扒开“凤”的身体,开始吞噬那颗硕大的灵石。
秦北洋高声训斥,却无法阻止九色的行为。
李隆盛轻轻拽了拽他的胳膊:“我看到她了。”
她?
秦北洋一回头,看到地宫角落,被劈开的金丝楠木棺椁,地上躺着个正在腐烂变质的老年女尸。她的上身包裹黄绸,裤子绣满寿字,右脚穿着白绫袜,左脚袜子却已不见,身体各部位都很完整。
“她……”
秦北洋顾不得九色了,他打起火折子,趴在地砖上,照亮那具尸身。
“就是她!”李隆盛压低声音,“慈禧太后,叶赫那拉氏。”
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女人,掌握着全中国所有人的生命,将四万万人的财富攫取于自己的棺材之内,将帝国最后的六个忠良送上断头台,也将爱新觉罗家族的基业彻底葬送,就像三百年前努尔哈赤心心念念的那个诅咒……
她静静地躺在地宫一隅,慢慢地腐烂成灰泥,连同中国过去的三千年。
但在她的身后,暴露出了汉白玉棺床,却还趴着四个男人。
四个活着的男人。
第一个看起来像老太婆,花白的发辫拖在脑后。秦北洋看他一眼,就觉得自己的眼睛脏了,胃里恶心了,脑袋龌龊了。
第二个男人,便是洛阳盗墓村的大首领,盗墓中原流的继承人,小木。
第三个最为年轻,不过二十来岁,来自太白山的齐中山。
第四个,几乎让秦北洋的眼珠子爆裂,这人斜长的嘴角,似乎与刀疤连在一起微笑——阿海。
阿海。
他并没有跟着军阀的部队离开,而是留在慈禧太后的陵墓中。孙殿英留给他的那一份分赃,已封存在一个大箱子里,刚被掩埋在山上,只有阿海一个人知晓的某个隐秘所在。随后,阿海召集了中山、小木以及老太监何常在,重新返回慈禧太后的地宫。
小木说,陵墓中还有个重要位置——金井,常为盗墓者忽视,因为金井位于棺椁正下方。除非把棺材挪动位置,否则看不到金井。
阿海与中山将破碎的棺椁移开,果然在汉白玉棺床正中,暴露出一口水井般的洞眼。
这便是风水师亲自点穴的金井,整座地宫以及陵墓都围绕金井而营造。从荒野平地之中挖掘金井,可说是陵墓奠基的第一步。
金井之中,通常会放置墓主人生前常用之物。慈禧太后的身边物,必是价值连城的宝物,或许会比棺材里的宝贝更为值钱。但阿海所要得到的,其实还不止这个价值。
老太监何常在也交底了。定东陵完工后,慈禧太后曾经亲自勘察,她将身上佩戴的十八颗珍珠、日常佩戴的金枣花手镯、白玉透雕夔龙天干地支转心壁佩、金镶万寿执壶、白玉灵芝天然小如意等等巧夺天工的配饰,全都扔到了金井中。
小木用一根绳索套着簸箕,小心地垂入金井深处,钓鱼似的要钓出一条金龙。他拧着眉毛扭曲着面孔,仿佛金井变成了一口高压锅,几乎要将他的半边面孔烫熟了。
秦北洋、李隆盛与九色闯进来了。
复仇的时候到了。
秦北洋走了一千多里路,从春天走到盛夏,从太白山走到清东陵,只为这一刻。
他一声不吭地举起俄国十字弓,扣下扳机,钢箭呼啸过腐臭的空气,刺向阿海的眉心。
阿海已有防备,抄起手中的棺材板,正好挡住这一箭。金丝楠木的棺材板还是被射穿了,却减慢了速度,让他躲过了这一箭。
秦北洋也不废话,抽出唐刀,纵身跃起,几乎跳到地宫穹顶,用尽全力向阿海劈去。这一刀,既是为了阿幽,也是为二十年前的养父母。
他感觉双手已不属于自己,而属于毁灭唐朝的安禄山,仇恨让他的双眼变成黑洞,似乎将阿海劈成两半,劈成碎片,劈成无数原子。
仇恨也会让人眼前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