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朝下,张成富跌倒了,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头撞在地上的声音,他却感觉不到疼痛。
周围围上来一群官兵,焦急地喊叫着,看着瘫在地上失去知觉的张成富。
洋鬼子医生来了,乔森看起来很年轻,但举止又使他比实际年龄老成很多。
浓密的头发一直盖到上额,上唇短而粗的胡子挑衅般地长势旺盛。他的声调中含着苏格兰土音,而且呼吸中有很浓烈的威士忌的酒味。
乔森与其说是愿意帮助中国人,倒不如说是在为一沓钞票而服务。
面对着张成富和他身上呕吐的污秽,他感到很恶心,但还强忍着俯身搭着张成富无力的手腕,皱着眉,因为喝酒而泛红的脸上是不耐烦的神情。
“是霍乱,霍乱!”乔森站起身子,挥舞着手臂,怒气冲冲地叫着。
周围的人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霍乱,多可怕的字眼,它能造成一家死绝,一村如同鬼域。
“必须隔离,必须把他送到大医院去。”乔森叫着,粗暴地指挥几个士兵抬起张成富,向门口走去。
一阵一阵抽搐着,张成富额上淌着冷汗,冷得浑身颤抖,发出的唯一声音就是那带着臭味的嘴大口喘息着。
他闭着眼睛,周围那些七嘴八舌的争吵声,以及洋鬼子医生的怒吼声,好象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来一般。
楚娇坐在车里,远远地望着孤军营门口一群人在吵闹争执。
白俄兵挥舞着带刺刀的长枪,但却不敢靠近躺在地上的张成富。
几个街上的巡捕也赶了过来,一个白籍巡捕捂着鼻子往外缩。
显然,霍乱把人们都吓住了,都唯恐被传染。
不知道哪些是自己人,哪些是被收买的“自己人”,还有哪些是被无端卷入的?楚娇只关心张成富能否被送往医院,达到这个目的,计划也就成功了一大半。
医院里也安排好了,一个与张成富身材差不多的乞丐的尸体正在停尸间里等着替换。
然后——张成富这个名字便会消失,人也将改头换面,堂而皇之地在上海滩开始新的生活。
这就是人脉,这就是人力、财力。楚娇不得不承认,军统在上海已经稳固了根脚,也确实是她不得不借助的力量。
好半天,在楚娇的焦急等待中,一辆救护车驶了过来,两个护工跳下车,把张成富抬了进去。
那个白人巡捕头儿,带着两个华籍巡捕,另坐着一辆车,跟在救护车后面离开了。
“开车,到大公医院后门。”楚娇吩咐着,赵有才发动汽车,两人不约而同地长出了一口气,互相看了一眼,都笑了起来。
…………..
当张成富醒来时,脑子里还是一片混乱。
似乎是做了个梦,但睡梦中似乎一直感觉自己的身体在熊熊燃烧,就象一片在火中枯萎卷曲的树叶。
在这烈火中,张成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躺在陌生的地方?天花板上的怪模怪样的灯是什么东西?
半睡半醒间,他似乎听见男人那故意压低的嗓门,女人温柔而又轻快的语调。
他的眼睛颤抖着慢慢睁开,看见俯着身子的一个女孩子的脸,和她披散在两颊的头发。
但他的面前似乎蒙上了厚厚的雾气,什么东西在他眼前都显得模模糊糊。
等到张成富终于能看清东西时,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身体不再发烫,只是还出着虚汗,弄湿了床单。
应该是晚上了,因为光线很暗,他还闻到了蚊香的浓重气息。
天花板上,煤气灯丝丝作响,一只小蜥蜴无声地贴在那里,他能看见它那突出的小眼睛和急速颤动的侧腹。
门帘一响,两个人走了进来。
张成富眯了眯眼睛,困难地转了转头。
楚娇,端着个碗,笑眯眯地看着他,旁边是赵有才。
“张哥,你终于醒了。”楚娇笑得开心,说道:“把这碗粥喝了吧!”
“楚,楚小姐。这,这——”张成富刚说出话,便把自己给吓住了,声音嘶哑得恐怖。
楚娇坐在他的对面,笑着说道:“你这会儿看上去好多了。现在可以放心了,你不会再被囚禁在孤军营,你自由了。”
张成富似乎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傻呆呆地望着楚娇。
赵有才走了过来,接过楚娇手里的确定,用调羹在碗里搅拌着,盛着米汤,递到了他的嘴边。
张成富下意识地张嘴,热呼呼的米汤喝进肚里,感觉很舒服,然后又是一口。
他又打量了下屋子,似乎这足以解释陌生的一切。
“这个药还挺厉害,上吐下泻的倒真象霍乱。”楚娇笑着安慰张成富,“不过这到底不是真病,你很快就能恢复。到时候,咱们再谈。”
赵有才的动作停了一下,关切而又有些担心地望着楚娇。
“不用担心我,你留下照顾张哥吧!”楚娇起身,冲着张成富笑着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张成富张了张嘴,赵有才的调羹便塞了过来,话只好憋了回去。
……………
法国公园的茶餐厅里一片宁静、祥和。
楚娇坐在靠湖水的窗旁,阳光绚丽,湖水的颜色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多姿多彩。
终于把张成富搭救出来,楚娇松了一口气,心情也变得愉悦。
轻抿着浓香的热咖啡,品尝着法氏小点心,一副悠闲自在的神情。
直到马名宇出现,他手里拿了份报纸,先冲着楚娇这边笑着扬了扬,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