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眼瞪小眼。
他太高,玉醐仰着头方能与之对视。
是呼吸可嗅的距离,他的呼吸中有玉山春的味道,这种酒产自蒙江,是那种深秋时百花犹开兀自清冷的气味,蒙江人一般喝人参酒或是高粱酒,直接装在大缸里散卖的,玉山春是装在青翠欲滴的小瓶子里的,塞外人性情豪爽,觉着这种酒太矫情,是以鲜有人饮用。
他的眼睛不大,眼皮很薄,脸上的棱角是鬼斧神工的线条,辰时的阳光恰到好处的烘托着他,耳畔那里有一颗小小的痣,小到若不是如此近,很难发现,而他的目光却像磨砺过的刀剑,玉醐不寒而栗。
“说,你到底是谁?”
他重复,声音不高,语速不快,表情有些倨傲,他这样的年纪能有这样骄人的政绩,玉醐想,他是应该倨傲的,可是怎么回答呢?装着吓傻迟疑了一下,却来不及细想,细想怕对方怀疑自己的真诚,于是道:“我是玉醐。”
明明知道他问的另有意思,可是这个名字使用了十七年,太顺嘴。
巴毅的手慢慢松开了,点了点头,几分赞许的道:“有胆魄。”
说完回到书案前,摊开一页纸,头也不抬对玉醐道:“给你个差事。”
玉醐摩挲着给他扼喉的地方,没有多痛,知道因为自己出手给掌柜的看病而引起他的怀疑,但脑袋实在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维,前一刻还一副严刑逼供的架势,现在居然说给自己个差事,只好问:“什么差事?”
巴毅扭头过来,身子往椅背上靠过去,以一种闲适自在的姿势看着她:“你该说,将军吩咐,或是,扎,我的话就是军令,你服从便是,不可多问。”
玉醐只好垂头:“是。”
她习惯了这样说话。
巴毅收回目光继续看着面前的那页纸:“得到密报,蒙江有人偷着买卖人参等药材,得以逃过税赋,因为你懂药材,所以今晚的行动你随我去。”
说完丢开手里的那页纸,抓过一只狼毫用心写着什么,淡淡道:“方才是为了试探你能否临危不惧处变不惊,还可以。”
原来如此,玉醐如释重负,倘或给他严刑逼供,自己还真不知如何招架,身份泄露虽然罪不至死,但这份马官的职位是保不住了,巴毅是康熙的臣子,必然以圣意行事,父亲是康熙判的罪,巴毅不会容留一个罪臣之女。
玉醐心有余悸的看着巴毅,见他挥挥手:“去吧。”
玉醐恨不得立刻逃离,转身急匆匆出了天字一号房,下了楼却见李伍在楼梯口站着,见了她迎上前问:“将军叫你什么事?”
玉醐不假思索道:“问我掌柜的病情。”
李伍似信非信,却也想不到其他,撇撇嘴耸耸肩,由着她去了。
一整天闲着无事,想着晚上有行动,玉醐一直在蒙头大睡补觉,申牌时分,有人当当的敲门,她以为是巴毅,应付一声“稍等”,掀开被子抓过衣裳穿戴齐整,过来把房门打开,见是李伍,她随即闭上眼睛,希望自己正在做恶梦。
“喂,告诉你个好消息,掌柜的不吐血了,也不发热了。”
药效如此的快倒是玉醐没想到的,去脸盆边哗啦哗啦的掬水洗脸,人精神些,看着在八仙桌前坐着一副屋主人架势的李伍,玉醐道:“作为侍卫长,你这个时候该四处查岗,而不是赖在我房里说这些我已经料到的事。”
李伍颇有些热脸贴冷屁股的尴尬,气鼓鼓的站起走了。
玉醐过去把房门关上,重新爬上炕去钻进被窝,蒙江可真是冷,但火炕还是非常暖和的。
当当,有人敲门。
她想当然的以为是李伍,腾的下了炕,怒冲冲的过来把门拽开,无可奈何的哭丧着脸道:“你怎么阴魂不散啊!”
然后,就看见巴毅微微皱眉。
她僵了一会子,舔着干巴巴的嘴角道:“我以为,我以为,我以为是李侍卫长……”
巴毅没问什么,只道:“去街上买身衣裳,今晚要乔装。”
玉醐忙恭谨的垂手:“是。”
巴毅转身想走,她喊住:“将军!”
巴毅回身看着她。
玉醐有点难为情,还是道:“您说了,我治好掌柜的病,诊费您来出,方才李伍说掌柜的不吐血了,也不发热了,可见病情好转,所以那诊费……关键我没钱买衣裳。”
巴毅复转身,一行走一行淡淡道:“等下叫人给你送来。”
玉醐满心欢喜,想着将军定是出手阔绰,一身衣裳永不了太多银子,剩下的钱可以积攒下来,等攒够了就去上下打点疏通关系见父亲。
心情好,也不睡了,抓起那把破木梳,蘸着盆里的凉水把头发梳成光溜溜的一条大辫子,然后带上帽子。
忙活差不多,又有人敲门,她知道是巴毅遣人给她送银子来了,喜滋滋的过去把门拽开。
李伍脸上的肌肉抽出着,阴阳怪气的笑道:“你竟然跑到将军面前告我,说我经常往你房里钻搅扰你不得安宁,好心当作驴肝肺,我不过是看你一个小姑娘可怜兮兮的,所以才关心你罢了,方才将军把我好一顿训斥,那年我差点弄丢他的老张,他都没有这样骂过我,你个搬弄是非的小人,从此我不会再管你的破事,这是你的诊费。”
嘡啷!把一锭银子丢在玉醐面前的地上,转身跑了。
玉醐朝他的背影喊:“我没到将军面前告你,我什么都没说。”
是了,自己分明什么都没说,巴毅却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