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醐进宫的那天,北京城下了第一场雪,刷拉刷拉的雪霰子扑打在脸上生疼。
佟贵妃裹着厚重的棉斗篷站在廊上看雪,见琉璃瓦泛白,青砖地也铺了薄薄的一层,不免感慨道:“这雪来的倒早,恐怕今年的冬天会比往年冬天更冷。”
突然咳嗽起来,两旁的宫女劝着:“娘娘快进去歇着吧。”
佟贵妃苦笑道:“横竖这身子歇着也是病,成日的躺着,躺的昏头涨脑的,不如吹吹冷风,脑袋也清明一些。”
突然闪入绯红的一团,是几个妃嫔来了,遥遥便给她见礼,然后拥着进了房,滚热的临窗大炕上坐了,又吃了杯滚烫的茶,逼出体内的寒气,才将斗篷脱下,佟贵妃看着这些个妃嫔道:“今儿怎么约好了来的?”
这时辰又不是晨昏定省的时辰,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妃嫔,她有些意外。
安嫔最得她的心,也常来常往的,言谈举止自然不拘俗礼,开口替大家道:“我们来是为了皇上回宫的事。”
佟贵妃蹙蹙眉,人长的眉眼清淡,更兼羸弱,平素因为病也懒得打理妆容,除非是去给太皇太后或太后请安才简单拾掇下自己,瘦骨嶙峋的手捧着茶杯,而宫女早将炭火盆子挪到了她跟前,即便如此,方才廊上一番冻,此时脸色更加白得没有血色,不解的问:“皇上回宫的事?”
安嫔先自一笑,极其的神秘,道:“姐姐不知道吗,那个玉醐,也随着皇上回来了。”
这个名字在宫里传得甚响,都知道康熙对玉醐情有独钟,所以听闻玉醐来了,佟贵妃虽然没感到意外,因当初太皇太后想让玉醐进宫是为了给她看病,心底也还是如石子击水,噗通一声,接着便是荡荡而去的涟漪,不露声色道:“那个玉小姐,是给本宫瞧病来了,你们别大惊小怪。”
宜嫔因为在康熙面前受宠,所以说话从来都是大大方方,她道:“这个玉醐若是能看好贵妃姐姐的病,咱们这些个人无不对她礼让三分,就怕她打着给姐姐看病的由头,却是另有所图。”
佟贵妃知道宜嫔这个人心肠不坏,她这样说不过是怀疑玉醐罢了,没有刻意诋毁的意思,当下轻拍了拍大腿道:“我这身子不争气,三灾八难的,说是后宫主事,一般的事务倒是安嫔你们几个帮着料理,不过前朝有皇上呢,后宫有太皇太后并太后,一个小姑娘而已,莫说人家只是来给本宫看病的,即便是真有所图,没等人家动手呢,你们倒先自乱阵脚,行了,都稍安勿躁吧,哪一个都给本宫规规矩矩的,别惹皇上不高兴。”
有了前车之鉴,因为多嘴给太皇太后责罚过的容嫔安静的听大家说着,最后还是忍不住道:“只是宫中女医,向来并无此例,是官职么?可那玉醐是个女人,女人怎么能做官呢?”
安嫔用手指点着她笑道:“容嫔你糊涂了,宫中又不是没有女官,六局二十四司女官多着。”
容嫔恍然大悟的,忽而道:“可是玉醐不同,她是女医,难不成要她去太医院供职?”
安嫔道:“听说安排在慈宁宫了,名分只是太皇太后的宫女。”
忍着病痛的佟贵妃睇了眼各位,道:“瞧瞧,一个宫女而已,竟让你们如临大敌,这话传出去,岂不是给人笑话,本宫只是不明白,三年选秀,那么多新鲜如花蕾般的美人进宫也不见你们如害怕。”
一直默不作声的惠嫔道:“姐姐不知,听说这个玉醐生得闭月羞花,而她古灵精怪心机又大,她爹当初充军发配到了关外苦寒之地,没多久她也去了,然后她爹就无罪释放,姐姐说,这个人的手段可怕不可怕?”
佟贵妃心里倒是一颤,面上还是呵责道:“不要乱说,玉大人无罪释放,自然是因为他确实无罪了,行了你们都回去吧,我也乏了,想躺一会子,这后宫里的女人不止一个玉醐,多着呢,比如玉簪,当初也只是太后身边的一个侍女,谁能料到她有今日呢,原是贵人位分,这次随圣驾出巡一趟关外,按例回宫便会晋位分的,可你们知道玉簪为何如此受宠么?还不是人家谨言慎行,万岁爷最忌讳后宫女子如街头巷陌那些妇人,东家长西家短的,你们记住,各自安分守己,方能一生平安无事。”
诸位嫔妃便异口同声道:“谨记娘娘教诲。”
随之屈膝告退。
待安静下来,佟贵妃却吩咐宫女:“更衣,去慈宁宫。”
一左一右两个宫女一壁替她穿戴大衣裳一壁道:“娘娘不歇一会子再去?这时辰太皇太后怕是正歇晌午觉呢,再说那个玉醐未进宫已经闹得宫里人心惶惶,娘娘何必主动去见她呢。”
这两个宫女一个名唤朝云,一个名唤暮云,是佟贵妃的贴身宫婢。
佟贵妃轻声斥责:“她们糊涂,你们也糊涂,玉姑娘来了,老佛爷怎么还能歇晌午觉,况今日圣驾回宫,老佛爷必然会等着万岁爷给她请安。”
朝云和暮云明白佟贵妃所言的她们,是指那些嫔妃,朝云道:“娘娘果然聪明绝顶,这个时辰去慈宁宫,必然会见到万岁爷。”
佟贵妃脸一红,气道:“你们两个越发大胆了,敢拿本宫说笑。”
朝云方知自己失言,作势拍了下自己的面颊告罪道:“娘娘明鉴,奴婢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拿娘娘说笑,奴婢的意思是,娘娘久病不治,万岁爷无一日不挂怀,而今去了关外那么久,当然想尽快见到娘娘,得知娘娘安好,万岁爷才能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