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高声喊人,外面的侍卫推门而入。
康熙手指玉醐:“……”
就那么指着,某些话哽在喉咙处,九五之尊,金口玉言,所以他不敢轻易开口。
旁边的李连运眼珠子叽里咕噜乱转,见康熙有短暂的迟疑,李连运就明白了圣意如何,对那几个侍卫道:“主子爷方才是喊杂家呢。”
侍卫们信以为真,便躬身退了出去。
李连运忙又抓过炕上的猞猁坎肩,小跑来到康熙面前,一壁为他穿戴一壁道:“这风寒没好几天,可别又冻着了。”
康熙由着他穿戴,自然也就顺势放下了手臂。
穿戴好,李连运退至一旁。
康熙缓缓坐下,阴沉着脸看玉醐:“朕成全你的心意……朕会追封你母亲为一品诰命夫人,回京之后,并为她重新安葬,以太妃之礼。”
这种荣誉,即便是公侯之母,亦不能如此。
玉醐并非草木,一时间心绪如潮,铺天盖地之势,容不得她有什么清晰的念头,李连运那里催促她:“皇上恩典,玉姑娘还不赶紧谢恩。”
玉醐缓缓松开紧攥着的双手,木然道:“谢皇上恩典,只是奴才之母已经入土为安,奴才不想打扰她,所以重新安葬大可不必。”
康熙神情疲惫,微闭双目懒懒道:“你自己掂掇,朕这会子有些乏,你跪安吧。”
玉醐说了声“是”,缓缓站起,跪得久,腿有些麻,站起时一个踉跄,李连运过来扶住她,她就趁机道:“多谢李谙达。”
这一句谢,不单单是为着李连运搀扶了她,更多是为了李连运方才机智的化解了,可以说是她的一场灾难。
李连运微微一笑:“姑娘冰雪聪明,回去好好歇一歇,睡一觉,也就想明白很多事。”
玉醐知道他的用心,并不回答,只默然转身出了房门。
回到自己房中,她迅速扯掉身上的旗装,换上原先的棉袍子,简单交代初七:“我出去转转。”
初七跟着出来:“小姐带上我。”
玉醐头也不回:“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初七只好原地站住。
玉醐闷头走着……
当初孙禄山是在原协领府的基础上加以扩建了这处宅院,所以现在这里的规模可用宏阔来形容了,康熙住的正院是孙禄山的居住,也是后宅的中轴线,他有一房正室夫人六位姨太太,按照得宠的程度,各房姨太太的住处呈扇状辐射开去,然后是年长的儿子们的住处,东西跨院相对私密留给了大了些的女儿们,各位主子的近身婢女和小厮都住在主子居处的耳房,打杂的粗使的做力工用的丫头仆妇安置在后罩房。
由一片花园隔开,协领府前头是办公务之地,分迎客的大厅和处理公务的厅是他接待那些比较亲近之宾朋所用,另有亲兵护卫的直房,最前头是护院们住的倒座房,在孙家,亲兵同护院是分工明确的,亲兵只负责保护孙禄山,护院则是护卫整个孙府。
玉醐神情落寞的来到前头,本打算离开协领府去青龙河看看父亲,突然发现巴毅同周孔孟进了那间小厅,她虽然卸下了医官,也怕巴毅找她,所以就往小厅而去,想跟巴毅知会一声,当来到小厅门口时,刚想在门口的毡子上蹭蹭鞋底然后进去,却突然听周孔孟惊呼道:“真的?”
玉醐给他吓了一跳,也很好奇,正琢磨要不要进去打扰二人,就听巴毅道:“玉醐为了她母亲的事断不会随皇上进宫,而皇上也绝不会轻易认输,哥哥说,这事该当如何呢?”
周孔孟叹口气:“当初玉耕儒给卢照水的案子牵连,皇上本也没打算重罚他,可是太后因为顺治爷的事恨透了玉夫人,所以就想趁此机会报仇,苦求太皇太后出面让皇上重罚玉耕儒,又抄家,为的就是逼死玉夫人,当时皇上明知道这事有些不妥,毕竟玉耕儒不是主犯,抄家有点过于严重,可因为太后和太皇太后都有那个意思,他也就默许了,哎,假如当初皇上摇一摇头,或许玉夫人就不会死。”
玉醐的心直往下沉,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听巴毅带着几分埋怨的语气道:“哥哥这话不尽不实,皇上英明,怎能为了女人间的嫉妒而随便下旨呢,这种空穴来风的话哥哥以后休要再提。”
周孔孟却坚持着:“都这么说,未必没有一点根苗,玉夫人年轻时候风华绝代,听说同顺治爷邂逅过,太后恨董鄂妃,也恨玉夫人,这很正常。”
巴毅微微有些不耐烦的道:“行了,咱们不说此事,我找你是说一说玉醐,我想让她离开蒙江。”
之后的话,玉醐已经听不见了,因为她已经走离了小厅,慢慢走回自己的住处。
初七见她突然转回,且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忙问她:“小姐,你怎么了?”
玉醐没有回答,东翻西找,终于在箱笼底下找到关禹送她的那柄短刀,她莹白纤细的手指在刀刃上划来划去,唬的初七想夺:“刀子可不是好玩的。”
玉醐推开初七,将刀子归入刀鞘,然后插入自己的靴子。
这一天开始,这短刀再没离开过她。
直到康熙御驾回銮的那天……
那天蒙江又下了雪了,起初只是稀稀落落的雪花,不多时那雪大的就像谁站在九天往地上倒面粉,隔着几步远看人都模糊,人世间只余白茫茫的一片。
玉醐早接到了旨意,要她以医官的身份随扈康熙回京,也就是说,只令她护送康熙,并没有提及是否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