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行了。”安娜贝拉直起身,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轻轻摇了摇头。这是她最后的病人了,所有人的伤口都已经处理完毕,很多人还活着,但也有不少人活不了了——这个人就是如此。
她面前正躺着一名土著人猎手,他的伤势看起来并不严重,除了身上大大小小的擦伤和淤痕,只有大腿处有一道足够深的伤口,正冒着暗红色的血液。
但正是这唯一一道伤口要了他的命——这道伤口恰好割断了他腿部的大动脉,以安娜贝拉的法力,根本无法治疗这种致命伤。
看着他的深深的赭红色皮肤逐渐变得灰败,最后变成惨白的色泽,安娜贝拉却对此束手无策。这让她感到悲哀。
这名猎手是个很强壮的男人,这道伤口一时之间要不了他的命——但这只不过是迟早的事。他的伤口是兽爪造成的撕裂伤,边缘十分不规则,根本无法通过物理方法止血。因此,他过于强健的体魄只是令自己徒然承受苦难。
本来,安娜贝拉并不精通医学,但这些天来她向浮士德请教了不少急救方面的东西,这才能一眼看出男人的伤势。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对一个医生来说,有什么事比眼睁睁看着病人一步步走向死亡更痛苦呢?
虽然安娜贝拉不是真正的医生,眼前的男人也不是真正的病人,但人的感情大体是一致的。
这种无力的感觉令安娜贝拉倍感哀伤,甚至有点恼火。她想到,自己要是不会治疗法术该多好啊,自己要是选择成为一名毁灭系的巫师该多好啊……那样的话,就不用面对这种情况了。
但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毁灭系的门槛要高得多——不管是学费还是难度,都远不是生命系可以比拟的。
可恶,她暗暗咬牙,混乱的思维并没能转移她的注意力,反而让她感受到了更多的无力、更多的无奈。
“我、我会没事么?”男人的意识出乎意料的清醒,他似乎也发觉自己的出血量有点大,有些忐忑不安的向安娜贝拉询问。
安娜贝拉撩起额头的发丝,勉强冲他笑了笑,“没事的,你只是失血过多,多休息休息就好了,对了……”安娜贝拉还想说点什么,可男人已开始嘿嘿傻笑。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的心情似乎好了起来,灰白色的脸上也浮起了意思红晕,“我还以为自己要完蛋了,可是我一想,我还有两个孩子要养……”
说到孩子,他突然一窒,眼神黯淡了下去,生硬的中断了这个话题,“……小姐,你知道大狩猎什么时候结束么?”他沉默了一会,似乎受不了沉重的气氛,又开口说道。
“我也……就快了,咱们打赢这一场,以后都不会有大狩猎了。”安娜贝拉本想实话实说,但看了看脚下蔓延的血泊,终于还是没有说出来。
“那就好,那就好……”男人的视线朝洞顶飘去,他双眼的聚焦已经开始散乱了,但他自己却并没有感觉——大脑缺血让他的判断力也出了问题。
要是大狩猎结束了,自己的孩子就能快快活活的长大了吧?假如……假如他们这次能够活下来的话。男人胡乱想着。
他依稀听到那位美丽的小姐说着什么,她的手上似乎笼罩着一层浅黄色的光,那光让人昏昏欲睡……
安娜贝拉又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对男人来说,气氛可能充满了希望——老酋长的吆喝依然中气十足,厮杀声逐渐小了起来,周围伤势轻一些的猎人们甚至开始了谈笑……
可隐约猜到事情真相的安娜贝拉却只感到沉重——她在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和浮士德有过很多交流,她知道这位渊博文雅的浮士德先生到底是什么人。
浮士德先生是一位典型的贵族,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值得尊敬的贵族——他没有不良嗜好,显得克制而温和,而且学识渊博。
但他在最核心、最底层的地方,仍然是一个贵族——他不会把平民当成人,而是当成一种财产。不同的是,这种财产的价值十分模糊,而这些土著人……安娜贝拉悲哀地想,他们甚至不被浮士德承认是财产。
所以,他们的命运就是在浮士德的谋划下死于这一场或是下一场战斗,为小镇里那些浮士德承认的“财产”出生入死。
这让她感到更加的无力——要知道,她这种程度的巫师,并不足以摆脱自己的平民地位。也就是说,在其他贵族眼里,她也只不过是可以标价、可以认购的“财物”,或许价值更高一些,但终究不是人。
最令她恼火的是,她不但无力改变这种状况,甚至连让眼前的男人活到下一次战斗都做不到——就好像冈特和杰比多那样。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冒险者多半没什么好下场,但她就是想让自己的同伴活到下一场、下下场,甚至活到最后一场战斗之后……
妄想破灭的感觉并不好受,这也是她一开始就知道的。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让这个男人睡去,在他那一切坏事都将要结束的美梦里结束自己的生命。而安娜贝拉早就知道,世界上的坏事是永远不会结束的。
她累了,她想和莱因哈特一起在某个小镇,开上一家秒面包店,过自己的小日子——在那个童话小镇里,一切坏事最终都会结束。
现实一点想,浮士德先生统治下的马鲁拉小镇或许也可以——她相信,如果浮士德先生愿意,在他们的余生里应该不会再看到什么坏事了。离她的梦想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