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将所有图录看完,非常满意。
这些地图和相关的水经图,详细到让他根本挑不出毛病。
对于刘进这次的表现,更是满意到几乎不能再满意了。
孙子终于长大了!
一时间,他内心真是百感交集,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求了一辈子的仙,到现在,差不多也是死心了。
在长生无望的情况下,他不得不考虑接班人的问题。
秦始皇死后,二世和赵高李斯就将偌大的秦帝国搞得崩溃,秦国宗庙社稷尽数倾覆的下场,过去可还不过百年。
而这正是他最恐惧的事情。
如今,刘进开始成长,并且开始在小留候辅佐下,学会了怎么处理政务。
这无疑是一个很好的现象。
他本该很满足了。
但,人就是这样,得到了就会想要更多。
“除了水利工程,进儿与张侍中,可还有其他对策?”天子微笑着问道。
“有之……”刘进拜道:“张侍中与孙臣商议过了,新丰的问题,在于小民势弱,不足以抗衡豪强,所以张侍中提议,在新丰选择一乡,恢复先王的官社之制……”
说着,刘进就将张越提出并与众人商议过后的乡社制度讲了一遍,又将整理出来的有关乡社制度的奏疏,呈递给了天子。
天子听着不时点头,这乡社制度,哪怕在他看来,也算是比较成熟了。
各亭里各选一到六名乡正弹,以及乡正弹的限定条件,这样的设计,几乎让他拍案击节。
如此一来,地方百姓与豪强官府之间就有了缓冲,各自矛盾可以得到缓解。
更妙的是,由于限定了乡正弹必须从年纪在五十五岁以上的退伍军人或者致仕官吏之中选择。
大汉帝国的统治,将因此稳固许多。
特别是军方,将因此对汉室更加忠诚。
再看刘进呈递的奏疏,天子就更欢喜了。
尤其是奏疏上那一句点题的话——使富者不独逸乐,而贫者不独劳苦。
简直就是完美的政治宣言。
让他看的心里痒痒的,几乎想要拿来将之放到自己明岁岁首布告天下的诏书之中去。
合上奏疏,天子压抑住内心的欢喜,问道:“为何只选一乡行此乡社之制?”
张越闻言,马上拜道:“陛下……这是臣的愚见……臣愚钝,不明大义,只是单纯的觉得,这乡社之制,干系重大,需得徐徐试之,见其善而从之,见其恶而罢之,待验证数载,没有大患,再将之推及全县……”
“哦……”天子听着,看了张越一眼。
这个小留候啊,什么都好,就是胆子太小,魄力太小了。
做事情总喜欢先试试。
在他看来,哪里需要这么麻烦?
就听着张越又道:“况且,乡社之制,虽是先王旧制,但终究乃是改良之制,从前并无人如此做过,缺乏对比,也缺乏熟悉协调和管理的良吏,故先择一乡以试之,既是试错,也是为将来培养人才,储备官吏……”
听到这里,天子才满意起来。
这还差不多!
张越却是接着说道:“臣与长孙殿下及诸大臣,商议过了,皆以为,新丰最大的弊端,在于豪强地主士族蓄奴成风……”
天子听着,脸色却忽地古怪起来,有些尴尬。
因为,在事实上来说,天下最大的奴隶头子和最强的奴隶贩子。
正是大汉帝国政府!
汉家蓄奴之多,远超任何时代。
旁的不说,少府卿、太仆卿还有宗正卿这三个衙门,就拥有和控制至少百万以上的官奴婢!
此外,各地郡国手里,也还捏着无法统计数量的官奴婢。
甚至,在国家手里,还拥有数十万完全没有人权,最被歧视和折磨的城旦舂和鬼薪白粲。
以至于,历代天子临终遗诏,都得释放大批相关官奴婢,来给自己积阴德。
而有汉以来,曾三次大规模释放官奴婢。
第一次是太宗时代,晁错上《言兵事疏》,太宗皇帝于是下令,将数十万的官奴婢释放,命令他们前往边塞屯垦。
这些官奴婢,在获得了自由与土地、财产的同时,也就承担起了抵御外敌和戍边守土的职责。
其后历代皆沿用。
到了他手里,更是先后在元鼎、元狩和太始年间,大批的将官奴婢和赘婿、后父、罪犯,迁到九原、朔方、居延、轮台等地。
即便如此,国家手里拥有的奴婢,依然不可计数。
没办法,百姓的破产速度太快了。
破产的农民,总是会欠一屁股帐。
不是欠豪强的,就是欠国家的。
欠债必须还,还不起就得卖儿卖女卖妻子最终卖自己。
此外,汉军多次远征,帅师伐国,俘虏大量异族。
这些被俘的匈奴人、楼兰人、车师人、大宛人、丁零人、羌人,在被带回长城内后,肯定不会说给他们房子、土地和财产。
这些俘虏中的贵族和有技术的牧民,还好,生活条件过得去,汉室对他们还算礼遇。
但其他没有技术和身份地位的渣渣,就只能是为奴为婢了。
所以,当他听到张越义愤填膺的谈起了新丰豪强蓄奴时,他自然尴尬无比了。
蓄奴不对!
有伤天和!
这个他清清楚楚,但问题是,谁离得开奴婢呢?
少府庞大的系统,没有那几十万奴婢的勤勉劳作,就会瘫痪。
太仆的七十多个大小牧场没有了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