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临安权贵圈子骤然起了点小哗然。
翰林学士承旨沈琦最疼爱的孙子之一,北镇抚司副千户沈炼抱着一女子尸首回到府上,待沈琦退朝归来后,言辞灼灼说知音是沈家人,当入族祠。
沈琦脸一黑,说她先入后宫,又贬广宁观,何德何能入族祠。
白发苍苍的沈炼腰间绣春刀倏然出鞘,架在祖父沈琦的脖子上,厉声喝问,只一句,到底让不让沈知音入祖祠。
咱们的翰林学士承旨大人也是个迂腐,气得够呛,眉毛一拧,有本事你杀了我。
沈炼当然没敢弑祖父。
当着无数沈家族人的面,自脱族谱,然后抱着沈知音的尸首绝然离开沈府,消失在临安城,没有人知晓他将沈知音埋葬在何处。
翰林学士承旨沈琦望着爱孙的房间,呆坐了一日,末了叹气说炼儿岂知祖父之苦。
第二日就是艺科考试。
沈府闹剧很快从大众眼里消失,除了沈琦的至交好友拜访慰问这位正三品朝堂大佬,其余权贵们很快将目光落在了国子监和翰林院。
艺科考试虽然不若常科、制科,但终究是个入仕途径。
那十几个名额的竞争多多少少有些激烈,除去一些确实有才无人敢动的名额,剩下的各大权贵世家都盯着呐。
主要负责本次艺科琐事的是礼部,监考官主考则是翰林院,副主考从礼部和国子监各选数名官员艺科不同于常科制科,作弊的可能性极大,是以这些监考官也是提前被关进国子监的考试院里。
但私下间的交易也很简单,比如某某世家的提前就找到那些有可能会成为监考官的人,许下各种好处之后,把自家要应举士子的作品简单说下,定个暗号什么的。
毕竟艺术这玩意儿,全靠一张嘴。
这状况女帝不知道?
知道。
但没办法,首先这是权贵阶层的规则,其次这个交易确实没办法杜绝,艺术那虚无缥缈的玩意儿,真不是一两句话可以定断的。
所以大凉三百余年国祚,从翰林院待诏走入朝堂中枢的,有,但不多赵室君王的意思很清楚,你可以进入翰林院,但想走入朝堂中枢,那就看你有没有能耐。
艺考在即,李汝鱼养精蓄锐。
小院却在日落时迎来了不速之客,一头白发的沈炼,腰间绣春刀,飞鱼服有些脏乱,目光坚毅中带着与世绝隔的孤独感。
默默的站在院子里,望着李汝鱼。
李汝鱼起身,走到门檐下,左刀右剑的盯着沈炼,“求死?”
脚下的花斑对沈炼龇牙咧嘴,野性咆哮,若不是李汝鱼唤住,这货已经扑了上去。
沈炼面无表情,“我来,只是告诉你一件事。”
“说。”
“当日屠杀扇面村,只是赵长衣的意思,其目的是为了保护你身上某个秘密,所以才命我率领长陵府诸多北镇抚司缇骑屠尽扇面村。”
李汝鱼冷笑,“有差别。”
顿了一下,“他会付出代价的,但作为刽子手的你,也应付出代价。”
沈炼沉默了一阵,道:“是的,他应该付出代价。”
李汝鱼不做声。
沈炼继续道:“但知音是无辜的。”
李汝鱼叹了口气,“我只想杀你。”
“但她却死了。”
“所以呢?”
“所以,我想如柳向阳一样,给你说说道理,给赵长衣说说道理,给天下人说说道理。”沈炼默然的按手在绣春刀上。
李汝鱼不解,“我不亏欠你。”
沈炼依然是面无表情,却透着山高海深的孤独感,“春风关后,你去过扇面村带回了花斑,难道你没发现奇怪的地方?”
李汝鱼想了想,“有那么一点疑惑。”
当时孙鳏夫皇宫灰烬里的没烧成灰烬的骨架,有几具确实透着奇怪,比之正常人小了几分,自己并没放在心上,以为是火焰焚烧之后的正常变化。
沈炼终于有了一丝神情变化,并无忧伤,只有愤懑,“我率领一众缇骑赶到扇面村,确实有个叫黄峥的八九岁小孩,徒手两拳打死两位缇骑,李三胖真是一位高手,张麻子的确实轻功很好,他们都死在了惊雷之下。”
“那个说难得糊涂的老头子,秋竹图并没有画完就被我阻止了,所以他还活着。”
“扇面村只死了三个异人,其余人都活着!”
“他们依然藏匿在那片大山的更深处,只是为了守护你的秘密,而我带回来那些缇骑的尸首,则是不听话的人,为了扇面村三百余人,我杀了十余位袍泽,虽然事后北镇抚司有抚恤,但那些都是鲜活的生命。”
“他们之所以死,全是因为你!”
“为了守住你那个只有女帝陛下和赵长衣知道的秘密,李汝鱼,你难道不愧疚!”
最后一句,沈炼几乎是咆哮着喊出。
李汝鱼闻言僵滞,呐呐的道:“当真?”
沈炼冷笑,缓缓撤出了绣春刀,直指李汝鱼,“你不知道,你只是愚蠢的来找我复仇,逼死了知音,现在你满意了,知足了,高兴了?”
李汝鱼颓然。
自己逼死了沈知音?
杀二混子,他该死,杀孙鳏夫,他更该死,杀徐继业,是因为他想杀自己,长坂桥一战,也是为了活下去。
从始至终,李汝鱼都没想过杀那些无辜的人。
但沈知音却被自己逼死了。
少年心底里那一块柔软的地方,被沈知音之死触动,那一瞬间感触万千,心底里升起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