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藤,老树,破瓦。
画心再醒来时,已经是半月之后。
和光同生正在生火做饭,白色的僧衣拖在地上,沾了层层草粒,染了一地尘埃。
灶堂里正燃着红红的火苗,窝里噗着腾腾的白雾,浓浓的烟火味闻起来很香。
画心坐在简陋的榻上,素白的衣,未梳的发,浑身没有一点饰物,眼神空洞,嵌在两颗没有一丝情绪的眼珠里,死气沉沉。
斜照进屋子的日光正好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像是笼罩上了一层如烟似雾的轻纱,衬得她眉眼越发朦胧,好似随时要幻影消散。
和光同尘用木碗盛了半碗清粥,又捣鼓了两个素斋,端到画心身前。
他挨着榻边坐下,唇角挂着笑。画心转过来的目光空忙着,像是没看到他。
自画心醒来,已经三五日过去了,滴水未进,滴米未粘,若非和光同尘医术登峰造极,又有君隐的一点神力吊着她的命,定是不成活了。
可她如今这副模样,也跟死了并无多大差别,除了会喘气,几乎就是个死人。
不管她吃还是不吃,一日三餐,和光同尘从未给她落下过一顿。
久而久之,画心瞧着他时,眼珠子也会微微转一下,可也就是象征性的动一下,并无任何其他反应。
她醒的时间越来越长。越来越喜欢发呆,整日在榻上缩成一团,盯着窗外,不分昼夜,好像在看风景,可眼里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如往常般,她纵使不吃饭不吃药,和光同尘还是要替她把脉的。
凭他的医术,一般搭一下腕脉便心中有数了,今日却皱着眉头一再确认,最后脸上露出一抹似苦恼又似欣喜的矛盾笑意来。
他端起粥碗,轻轻勺了一勺送到画心唇边,见她依旧不喝,不轻不重不急不缓道,“你药不喝,饭不吃,腹中的孩子如何受得了。”
过了许久,画心神游的眼,终于起了一丝亮光,却又转瞬暗了下去。
又过了好半晌,她才轻轻抚着肚子,神情呆滞地问,“孩……孩子?”
久不说话,声音喑哑。
和光同尘轻轻点了点头。
“男婴,半月有余,寻常人诊不出来。”
“男……婴……”半晌,画心低声喃喃,眼泪倏忽就落了下来。
这个孩子,来的多不是时候,霎时勾起了过去种种她不敢忆及的旧事。
那些醉生梦死抵死缠绵的日日夜夜,那些甜到心坎里的誓言谎言,恍如隔世。
她怨,曾有那样一个人,一个口口声声说爱她护她的人,在她把整颗心都掏给他时,他却不肯信她。
她恨,曾有那样一个人,一个她以命相护的人,在流言蜚语里对她冷眼旁观,在刀光剑影下将她践踏如泥。
她怕,曾有那样一个人,她一闭眼就会想起,在无数个暗夜里他提着一把鲜血淋漓的剑,在她心上一寸寸凌迟。
所以,她不敢睡,不敢提。
甚至,不敢活。
可为什么,这时候她却有了那个人的孩子?
那块生在她肚子里割不掉剜不出来的肉。
她不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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