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暄的处境如悬崖履冰,而当扒开笼罩在他身侧的阴谋,情况并没有变得好些,反还因着发现了自己的真实处境,而越发的进退不得。
婠婠给赵子暄的那些案卷中,并没有涉及到延圣年间的事。方才赵子暄说的那些,皆是对他走到今日这一步影响甚大的几起事件,对于那些,孟正一条也没有否认。
这一场局竟是从那样早的时候就开始埋布,而赵子暄之前不过是个备受冷落的皇子。
当年汴京宫变,即便赵子敬早存了心思裁撤四门,也不太可能会选择在宫变的时候动手。当时那种情况下,借用四门去对付晋王才是最为有利的方式。
当夜赵子敬的人对上四门,直接原因便是夜远朝和澹台灵发现了异样。
宫变非是小事,赵子敬如何能不缜密计划。那么短的时间中,居然能令人发现出异常。最大的可能就是有人故意疏漏。
那个放出疏漏的人,未必不是埋伏在赵子敬身边的遁四门人。
细细的思来,遁四门潜在汴京、潜在赵氏子孙身边的人远不止一个展笑风、一个孟正。
这是一场针对着赵氏子孙,针对着大宋江山的阴谋。
身处局中的赵子暄如何抬腿都是艰难。
如今大宋疆土已一分为二,北有阻卜烈部叛乱,南面交趾连生异动,再联系起从前西夏遗族的反叛阻卜烈部叛乱、西夏遗族反叛都有遁四门的影子,交趾那边也未必不是他们在搅动。也许他们搅动的还有其他地方,只是暂时未曾露出头尾。
孟正最后的几句话倒是有着几分真心为赵子暄打算,只是那般操作起来,即便赵子暄最后能够保全住自己、保全住北都,可要与赵子敬相耗,力量势必两衰,无暇顾及其他。
到那时,莫说开疆拓土,只怕这赵氏江山就要分崩离析,割据出许多势力。
身为赵氏子孙,赵子暄如何能肯。
被遁四门算计至此,以他的性子又如能罢休。
他势必不能依照孟正所言去行事。
可他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一旦后退,便要身陷囹圄之境,更要葬送了那些一路追随他的人。
进不成。
退不得。
情况太过复杂,以婠婠的脑子想不出什么对策,更毋言劝慰。看着赵子暄这模样,不说些什么心中又觉不忍。婠婠看了看地上的那截衣摆,捉到个了安慰,“看他最后几句话,还有些真心。官家付出的情义和信任,也不算全部喂了狗。”
赵子暄闻言一滞,随即道:“我倒是宁愿拿去喂狗,狗比人要简单许多。”
婠婠点头赞同道:“这倒也是。”
说话间,赵子暄又倒了一杯酒。随着他的动作,婠婠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桌上。如此丰盛的一桌好菜,竟是一筷没动,仿佛摆上来就是为了渲染下气氛。
可耻的浪费。
因着赵子暄的反常情绪,婠婠对于吃饭的执念淡了许多。她开口劝道:“酒这东西,多饮总是不太好。尤其是在心情不好的时候。”
赵子暄微微一愣,道:“这话,是我从前劝阿婠的。当时阿婠回我说‘一起喝些’。”说完他站起身,唤人另取了两坛酒来,向婠婠一笑道:“一起喝些?”
差不多每次跟赵子暄喝酒都是在屋顶,这次也没例外。
婠婠不是前主,对酒没什么执念,尝着味道没什么新奇,喝了两口也就放下了。
她交给他的案卷,大部分都还只能算作推测,他竟就这样分毫不疑的信了。相比一路扶持着他的孟正,他竟是更加信她。
或者准确些说,他是更加信任原主。
婠婠心中忽然生出些莫可名状的喟叹。看着赵子暄一口接着一口的喝酒,也不知再要不要劝说几句,又要从何处劝起。
深夜的北都黑漆漆的一片,只四面城墙上的灯火遥遥的透过夜色,影影绰绰的并不分明。
天地之间,仿佛就只有这一座宫苑还是明亮着的,像是暗夜流水之上的一盏河灯。
赵子暄向后一仰身,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抱了酒坛,静静的看着漫天的星子闪烁。许久之后,他忽然开口说道:“我要这天下,从不是为了天下。”
婠婠想了想,道:“世间的人,大多都是先为自己的。”
赵子暄喝了会儿酒,问道:“那少数呢?”
婠婠道:“那少数的是有信仰的人,他们做事以信仰为先。那样的人极少极少,少到一辈子也许都见不到一个。”
赵子暄想了片刻,又问道:“阿婠可有信仰?”
婠婠很认真的回答道:“今朝有酒今朝醉也算是一种信仰的话,那我有。”
赵子暄笑起来,笑声朗朗的,听来竟有几分悠然之意。
寂静的夏夜,风悠悠的吹,有酒在旁,有人作陪,气氛也合该是悠然的。只是他正处两难之境,难为他还能如此一笑,更难为他还有心情闲聊。
他问婠婠,“进天门之前,阿婠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婠婠一愣。前主过得什么日子,她怎么知道。
抽了抽额角,婠婠说道:“不记得。不过,应该是像风一样,想往哪里吹就往哪里吹,高兴快些就快些,高兴慢些就慢些。喜欢什么就吹着走一阵,不喜欢了再抛下。
只不过,风是没有根的,觉得自在的同时也许会更加觉的漂泊。”
赵子暄听了久久不言,望着星穹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的手指无意识的在酒坛上敲击着,一下又一下,那声音在静夜中格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