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末刻,寿郢西城门外,缓缓浮现出一道长长的队列。队列的正中央,四匹浑身白色无一根杂毛的骏马,拉着一辆精致的青铜马车,缓缓而行。
青铜马车左右两边,各有一名骑士护卫。右边的骑士,一手操控坐骑,一手擎着一面大大的黄旗,上书一个大大的“楚”字。
左边骑士手里的旗帜,上面则绣着一个斗大的“芈”字。
“恭喜大王重回郢都!”
马车离城门二十步的时候,御者收住缰绳,稳稳当当的停下来。早已守候在城门边的豆、犀两人,连忙迎上去,恭恭敬敬的行礼问安。
尽管心中不把小小的芈仝放在眼里,面上仍然显得非常尊敬。秦军主将蒙恬,在芈仝面前,从未有过失礼之处,两人同样不敢造次。
“两位司马平身。”
按着平常接受的教导,芈仝双手做了一个双手虚扶的动作。
豆、犀两人顺势站了起来:“大王快快入城吧,蒙将军正在城里等着大王呢。”
“入城。”
不待芈仝有所回应,站立在马车前的随越、曾珉指挥队伍,再度迈开步子,有条不紊的进入寿郢。
进得寿郢城门,只见内侧西城门下,蒙恬骑马站在右侧的道路。蒙恬的身边,立着一辆安车,负刍正忐忑的坐在上面,显得非常局促。
“贺喜楚王归国!”
蒙恬下得马来,双手握拳,举在身前,遥遥向芈仝道喜。
芈仝这面旗帜,由蒙恬亲自扶立,需要做给楚人看,蒙恬一向待芈仝以合适的礼仪。
“贺喜楚王归国!”
城内的秦军,举起手里的长戟,齐声高喊,声音远远的传了开去。
远处垫着脚跟,翘首以盼的楚人,见到入城的不是预料中的秦王,而是楚王芈仝,面上露出便秘的神色,显得很尴尬。
负刍夺位,稳坐王位多年,寿郢的楚人,早已习惯了负刍楚王的身份。突然冒出来的楚王芈仝,虽说身上流着前任楚王的血液,楚人一直少有耳闻,脑海中甚至没有什么印象。
秦军讨伐楚国的理由,其中有一条便是负刍得位不正。普通的楚人,其实不怎么在乎负刍发动宫廷政变。
楚国的历史上,父子相残,兄弟相杀的宫变,实在举不胜数。
眼前出现两位楚王,很快吸引了楚人的目光。
“我的苦命的侄儿啊——”
御者掀开青铜马车的帘布,芈仝露出头来,这时,安车上的负刍,突然跳下来,几步奔到芈仝身前,双腿一顿,跪下了。
“这···这人是谁呀?”
芈仝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脖子往里一缩,显得非常惊恐。
芈仝这样的表现,落在楚人眼里,难掩失望之色。
“我是你的叔父。”
负刍从怀里掏出楚王的玉玺,捧在身前,“我该死啊,窃据楚王之位这么多年,每日坐卧不安,一心想着将王位还给侄儿,今日可算如愿了。”
说完,负刍将玉玺放在地上,抬头仰望着芈仝,一脸谄笑。
风吹起负刍散乱的头发,纷扬乱舞,楚王的威仪,荡然无存。
这就是楚国的国君负刍?
守卫的秦军将士,围观的楚人,呆立在原地,恍若石化。
“负刍的表现不错。”
蒙恬站在原地,静静的旁观着一切,没有前去打扰负刍、芈仝两叔侄的感人重逢。
“负刍表现得越是不堪,楚人就越是失望。楚人越是失望,楚国王室的权威,也就跌落在地上了。”
荆苏左右回首,见到楚人的反应,心有所悟,“今日之后,即便普通的楚人,也会鄙视这两位楚王。”
“攻灭一国,从来不仅仅只是攻占土地,而是要消灭人们心中的骄傲。”
蒙恬没有说的是,还要消灭一国的历史。原本的时空中,秦国发动焚书运动,烧掉六国史书,只是手段太过激烈,没能成功。
负刍不断的向芈仝告饶,荆苏从告诉过他,他和他的子孙后代能不能活,就看芈仝能否原谅他。
芈仝则显得不知所措。负刍发动政变的时候,他还没有记事,以他现在的年纪,尚不能完全理解杀父之仇需要怎么表现。
“差不多就到这里,送芈仝回楚王宫。”
见火候已经差不多,蒙恬挥了挥手,示意秦军让开道路。
左司马豆、右司马犀见状,招来一队楚兵,架着负刍,跟在芈仝的马车后边。
随越、曾珉连连安慰受到惊吓的芈仝,过了好一会儿,芈仝才完全平静下来。
围观的楚人,看着芈仝再度坐进马车,负刍神情萎靡,眼神复杂,既有怜悯,又有鄙夷。
如果负刍慷慨悲歌,视死如归,宁折不屈,楚人的心气儿,不会丧失。不少楚人见到负刍如此不堪的表现,彻底打消了心中的抗秦的心思。
为这样的楚王卖命,又有什么意思。
“楚国亡矣!”
不远处的宅子里,范增的心里,升起一道彻骨的寒意。
楚国王室,统治楚国八百年。楚王的威仪,深深的刻在楚人的心里面。
现在,蒙恬却拉出两位楚王,明明白白的展现在楚人面前,让楚人看清楚他们的懦弱、丑陋和不堪。
几百年来,接触楚王的人物,仅限于朝堂上的楚国贵族。昏庸的楚王,大臣心里会鄙视,封君心里会不服,但普通的楚人,内心仍然崇敬楚王。
楚国建国的传说里,楚王的先祖,乃是祝融。南方的楚国,楚王不仅仅是国